1948年，3月。

彭德懷召開會議，并且在會議中講了一個小故事。

“獨立五旅班長楊世德同志，被敵燃燒彈將其眉毛頭發燒光,臉皮燒里,身負重傷,連長、指導員及班內戰士催促其下火線，楊同志考慮敵人正在反沖鋒，班內無人指揮，堅決不下火線。。”

這是西府戰役后的戰后總結。

彭老總在這場會議中罵了人，也夸了一些為西野主力安全撤退英勇獻身的解放軍戰士。

西府戰役打得異常失敗，西野各縱隊之間的協同配合出現了巨大問題，可能也是西野自轉戰陜北以來所遭遇的一次重大挫折。

國軍經過瓦子街、宜川戰役后，關中北線據點僅剩下了洛川一地，更北處的延安，也近乎成為了雞肋，食之無味，棄之不愿的胡宗南還在堅守著自己的底線。

無論如何，延安不能丟。

那是他在陜北的最后一點臉面。

人嘛，總不能連自己的臉都抽。

一、西野的欲望

1948年，3月4日。

彭德懷下達西野南下第二階段作戰命令：

“（一）本野戰軍已取得收復宜川、殲滅來援敵偉大戰果。決繼續擴大（戰果），截斷咸延路，消滅分散之敵，奪取小城市，擴大解放區目的。

（二）著張（宗遜）副司令統率一、四兩縱，五日晨向崾峴鎮七十二團兩個營，攻擊前進，殲滅該敵。得手后，繼續向中（部）、宜（君）間挺進。首先襲取宜君，得手后，以一部控制宜君及同宜間（銅川-宜君）要點，主力即圍攻中部（黃陵）。

（三）著二縱隊主力，五日晨向石堡壘（未知）攻擊前進，殲滅該鎮之保一團，得手后，向澄城、白水挺進，相機奪取之。另以一部護送傷兵至河東及接運糧食，任務達成后，由該縱首長令其歸建。

（四）著三、六兩縱隊以奪取洛川之目的，六日晨向洛川挺進。

三縱取道英旺鎮及其南，經舊縣，主力進到洛川城東，一部控制交道鎮，對鹿縣偵察警戒。六縱取道宜洛公路，經舊縣以南（舊縣不含），主力進到洛川南，小部控制交口河。兩均限九日午到達指定位置后，即進行圍城部署。

三縱擔任城東、城北，六縱城南、城西，密取聯絡，互相架通電話。”

這一年的三月，西野各縱隊以雷霆之勢掃平了甘泉、富縣、黃陵（即中部）、宜君、白水地區，為攻打洛川城掃平了外圍障礙。

3月9日，晚上。

洛川城攻堅戰正式開始，第三、第六縱隊分別從城東、城北、城南、城西外圍發起進攻，負責防守城外據點的國軍竟然拔腿就跑，溜進了城內。

站在城頭上的第61旅旅長楊蔭寰氣的跺腳，下城后就突突了逃跑進城的官兵。

那一刻，大家以為洛川城守敵斗志如此低下，洛川城攻之即破，第三、第六兩縱隊信心滿滿。然而，全軍靠近洛川城進攻時，城內敵軍拼死抵抗，攻城兩天，洛川城不為所動。

在司令部的彭德懷聽到這個消息，親赴前線督戰，并且找來第三縱隊司令許光達、第六縱隊羅元發訓話：

“羅元發，我問一句，到底行不行，不行撤下來，拉到韓城去整訓，讓別的縱隊上。”
“許光達，不行就下來，讓別人上。”

所有人都知道，彭老總不是真心要撤掉他們，而是刺激他們拼命攻下洛川。

即便如此，洛川城攻堅戰打得并不順利，再加上接連十余天的雨雪天氣，敵人總是在我軍停止進攻后，及時修補防御工事，導致我軍進攻頻頻無功。

彭德懷為了替攻城部隊爭取時間，第一、第四縱隊進抵銅川地區，第二縱隊進抵合水、韓城、澄縣，三個縱隊合力為第三、第六縱隊拿下洛川城保駕護航，同時破壞了敵人可能北上的咸（陽）銅（川）鐵路及咸（陽）延（安）公路。

3月24日。

西野第二縱隊南下攻占韓城、合陽、澄城，國軍裴昌會兵團馬上北上阻擊，重新占領了合陽、澄城、白水及其以南地區，迫使二縱向西撤退至白水至馮原鎮地區隱藏。

第四縱隊、第一縱隊抽調一部控制銅川以北的金鎖關和宜君縣城，主力則隱藏在銅川西北、東北地區，準備打援。

二、胡宗南的幻夢

西野各個縱隊的行動，給胡宗南腦袋上套了一個緊箍咒。

他經常被西野的圍點打援戰術搞得頭疼，可能早就希望在無人的地方撒潑打滾，發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從前線偵察得知的情報來看，西野主力的一個目的已經十分清楚，宜川丟失后，洛川肯定是西野必攻的一個目標。

但是，除了進攻洛川城，西野其他縱隊的活動方向卻讓胡宗南做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西野封關」。

因為隨著西野第一、第二、第四縱隊南下至銅川、白水、合水一帶，胡宗南料想，西野此次南下打洛川雖是必然，但會不會和上次攻打宜川一樣，宜川只是誘餌呢？

胡宗南斷定，一定有問題。

西野此次南下攻打洛川的真正目的絕對又是誘餌，他們主力想要奇襲潼關，封死他胡宗南的命口。

胡宗南著急了，馬上電告蔣介石，介于目前羸弱的兵力，希望調撥大規模兵團增援，充實關中和陜北地區的兵力。

這一次，蔣介石答應了。

蔣介石急忙調集中原整1軍（注：胡宗南主導陜北戰場初，蔣介石給了他整1軍、整29軍兩個軍，后來整1軍奉命東調，增援中原戰場，整29軍又在瓦子街團滅，陜北國軍主力幾乎不復存在，形勢非常危急）脫離前線戰場，回防關中。

開封整38師、魯中整65師、太原整30師、漢中青年軍第203師四個師陸續空降西安，加強關中地區的防御，堅決不能讓西野主力封關。

如此大規模兵團進駐關中，胡宗南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并征調青年軍第203師從武功北上至涇水南岸建立防線，整30師第47旅北進至白水地區，為援軍集中西安爭取時間。

三、防線竟然瞬間崩了

洛川戰役攻打半月有余，始終未能突入城內，彭老總甚至感慨：

“以現在情形，洛川攻奪，非大規模木工作業與坑道爆炸，難于奏效，月底恐難完成任務，糧食亦感嚴重威脅。”

可前線的戰斗還在繼續。

3月31日，彭德懷再次匯報前線戰況：

“洛川城固，斷溝很深，要險被掘斷，且有數道外壕，多層鐵絲網與地雷以為核心，與城外的坑道、工事、據點、伏地碉堡形成強大縱深配備，攻三次，僅奪取部分突出陣地，敵傷亡被俘八九百人，我傷亡約一千五百余人，現正進行坑道，通過要險，攻克此城，還須半月，有把握奪取之。”

洛川城的進攻近乎陷入停滯狀態。

4月5日。

國軍主力（整編第1、第65、第38、第36師4個整編師8個旅）已經群集關中，有北上的跡象。

西野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是：長期在黃龍山區僵持，糧食不夠了！

是時候撤退了。

西野主力相繼撤離戰場，集中在馬欄地區待命。

4月13日。

彭德懷在馬欄鎮召開軍事會議，制定了進攻西府的作戰計劃。

會議決定西北野戰軍留下第三縱隊繼續攻打洛川，其余縱隊分左、中、右三路于4月16日向西府挺進。

• 左路，由第二、第四縱隊組成，在張宗遜指揮下，從高王鎮以南渡涇河，奪取監軍鎮乾縣，得手后以一部相機奪取醴泉、興平，向咸陽佯動，威脅西安；（完成任務后二縱轉進至寶雞）
• 中路，由第一縱隊擔任，奪取旬邑，從張蘭鎮渡涇河，向千縣（似是千陽縣）、麟游、鳳翔挺進，協同第二縱隊相機奪取寶雞；
• 右路，由第六縱隊擔任，奪取職田鎮、世店鎮、太峪鎮等據點后，由亭口、千縣（似是千陽縣）間渡涇河，視情況相機使用。
• 主力迅速奪取武功、扶風、岐山，相機奪取寶雞，并徹底破壞武功興平段鐵路，準備炸毀渭河橋梁；

西府是一個廣泛的地理概念，大抵是涇水、渭水兩河道形成的沖擊平原。胡宗南將這塊區域打造成為了關中戰略大后方，尤其是寶雞不僅有豐厚的物資，還有大量的武器彈藥。

西野主力突然撤圍西進，胡宗南大吃一驚。

原本就防御空虛的西府地區，幾乎被瞬間打穿。及至25日，西野各縱隊自北向南控制（長武、靈臺、彬縣{又邠縣}）、麟游、鳳翔）、（武功、扶風、岐山、虢鎮）各據點，完全控制了從寶雞到絳帳的鐵路。

彭德懷則親率第二、第二縱隊攻打寶雞。

4月25日，深夜。

寶雞城攻堅戰打響。作為主攻部隊的第一縱隊（城西、城北）、第二縱隊（城東、東北）在炮兵協同配合下，鏖戰至第二天上午十點時，順利突破了寶雞城。

雙方在寶雞城內展開巷戰，敵整76師師長徐保在400多人的保護下，登上鐵甲列車想要逃走，二縱獨4旅第12團發現后，將其阻擊在阻于金陵河與十里鋪地區。

4月26日，晚上10點。

徐保這支潰逃的掩護軍隊被擊潰，徐保炸傷后被俘，翌日因傷重死亡。

胡宗南聽到寶雞發生變故，急令裴昌會率領率整36師、整1師、整65師、整38師、整編第20師第27旅急速西援，快速推進戰線。

而在北線，馬繼援率整82師一路南下，攻占長武，將戰線推進至亭口，企圖南北夾擊，將我西野主力殲滅在寶雞。

然而，值此關鍵時刻，原本擔任寶雞東側駐防的第四縱隊防線竟然崩潰了！！！

第四縱隊未經請示，也未上報，擅自撤退到了祁山高地，導敵整36師、整65師、整1師三個師得以長驅直入，迅速逼近寶雞，剛剛結束攻城戰役的西野第一、第二縱隊對于這一情況并不知曉。

敵人已經進抵距離寶雞10公里的地方。

在北線，青馬部隊在馬繼援的帶領下，打穿北部防線，進抵長武、亭口、永壽、旬邑地區，整個西野各個縱隊瞬間處于敵人的全面包圍中。

東部防線告急、北線強敵威逼，此種情形下，彭德懷不得不做出新的戰略部署。

---馬上北上撤離。

4月28日至29日，在這場奪命北上的計劃中，西野縱隊邊打邊撤，關鍵時刻，第六縱隊新6旅、獨6旅緊急南下補位，將敵人阻擊在鳳翔、元大營以東地區，打退敵數十次進攻，完成了掩護野戰軍主力向北轉進的任務。

四、再陷包圍

從寶雞撤退的路并不好走，以關中平原平均500米的海拔為基準，西野各縱隊要爬上平均1200米的山谷，奔襲近150公里的距離才能抵達隴東慶陽。

這毫無疑問，生死面前，西野各縱隊還面臨著一項生理極限上的挑戰。

西野各縱隊就這樣上路了。

• 六縱：作為前線部隊，第一時間占領屯子鎮
• 四縱：作為機動部隊，負責防守屯子鎮到肖金鎮公路兩側
• 二縱：作為二線部隊，負責占領荔鎮、肖金鎮，撬開一條通道（荔鎮、肖金鎮各占人字形通道一個據點，非常重要）
• 一縱：作為主力部隊，盡量避免交戰，保持戰斗力

盡管前路坎坷，危機重重，但現實情況已經不允許大家有太多的顧慮。無論是彭德懷，還是各縱隊的司令都知道此次情況是轉戰陜北以來最為危險的一次，而且隨時都存在被全面包圍，更夸張地說，極有可能被全殲。

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軍事競賽。

七天后，作為前線部隊的第六縱隊率先抵達屯子鎮，因為此次轉移時間實在太趕，六縱教導旅尚未進行全面偵察，直接駐防屯子鎮。

而敵人早已經在屯子鎮、肖金鎮、長武地區駐防，北上撤退的西野第六縱隊進入了一個小的包圍圈。

5月5日。

青馬整82師步騎兵3個團由鎮原東進堵擊，直接從東面繞過，包圍了六縱教導旅。

彭老總聽到消息，急調第一、第四縱隊救援解圍，準備實行反包抄，將馬繼援的這三個騎兵團一舉殲滅。

然而，此次敵人配合完美，天上在飛，地上在堵，搞得西野各個縱隊極為被動，甚至基本的配合都不能有效協同。

彭德懷帶領第一、第四縱隊救援時，馬繼援又增調了一個騎兵團，胡宗南的轟炸機還不斷低飛掃射，致使我軍根本沒能完成反向大包抄的任務，只能拼死沖破青馬部隊防線，救出教導旅后繼續向東撤退。

張宗遜帶領的第二縱隊也并不理想。

二縱各部預定目標為占領荔鎮、肖金鎮，為西野主力東撤保駕護航，護衛東撤主力南北兩翼的安全。

荔鎮雖然順利占領，可獨4旅靠近肖金鎮后才發現，馬繼援部的騎5團和保5團所占領。

青馬部隊一面占領肖金鎮高地，一面則以主力圍攻荔鎮，想要徹底封死這條通道。

不僅如此，東南方向敵整36師已經逼近，西野主力腹背受敵，極為難受。

張宗遜急了，馬上命令獨4旅進攻肖金鎮、獨6旅阻擊整36師。

更可怕的消息還在不斷傳到彭老總的耳中，原來分配任務時負責擔任屯子鎮到肖金鎮公路機動防御的第四縱隊，竟然又一次違反了軍令，擅自撤退。

第四縱隊警3旅第5團團長郭應春擅自將部隊撤到肖金鎮以東，致使第六縱隊新4旅和第一縱隊獨1旅轉進過程中，來回被打，里外受氣。

東退通道暢通的重擔，完全落在了張宗遜的身上。

張宗遜當時一面要打掉肖金鎮的馬家軍，一面還要保護剛占領不久的荔鎮，還要阻擊從南面而來整36師，整36師后面還緊跟著整1師。

擔子很重，情況很急。

在這緊急關頭，張宗遜調整部署，以獨6旅和第359旅在荔鎮堅決抗擊敵整編第36師等部的進攻，獨4旅主力繼續圍攻肖金鎮的敵人，獨4旅另以第11團搶占荔鎮和肖金鎮以東的三不同，并在那里構筑工事，以保障西北野戰軍主力東進的道路。

戰爭的結果是，從南線追擊的整36師被打退，肖金鎮尚在敵人手中，三不同順利控制。

5月7日，下午。

終于從屯子鎮抽身的彭德懷，聽到荔鎮方向的爆炸聲后，馬上朝著二縱張宗遜靠攏。

我軍與敵軍在荔鎮、肖金鎮兩地鏖戰整整一天，終于打退敵軍進攻，穿過敵人包圍圈，奔襲100公里，進抵馬欄鎮，終于逃出了國軍包圍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