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變遷，朝代更替，社會發展，城市擴張，讓600多年前的南京明外郭城墻幾乎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但沿著曾經的外郭城徒步一圈，讓我領略了外郭城及其沿線的自然風光，游覽了周邊的人文景觀，最重要的是，讓我對外郭城有了一個更為直觀且比較全面的了解。

下面我依據自己所見所聞所感所想，總結一下外郭城垣的概貌及其一些特別之處。

▲ 偏心的明代四重城垣

明代的南京從內到外有宮城、皇城、京城（內城）和外郭等四重城垣，它們在位置和布局上具有非常明顯的偏心的特點：一、二重的宮城和皇城（合稱皇宮）貼近第三重的內城最東側，而內城又貼近第四重的外郭城的最西邊。

南京明四重城墻布局特征

簡而言之，外郭和內城之間、內城和皇宮之間都具有極端到幾乎相切的偏心結構。

如果將外郭城看作一個準菱形，再連線最北邊的觀音門和最南邊的夾崗門，可以大致形成一條中軸線，那么，作為南京城區的內城基本位于這條中軸線的西側。

這樣布局的結果是，作為國家核心和權力樞紐的皇城和宮城雖然偏于內城的東側，但又恰巧位于外郭城（圖中橢圓所示）的中心地帶。

▲ 外郭城城門數量的不同說法

關于南京外郭城城門的數量，可謂眾說紛紜，有十六、十七、十八和十九等多種說法。

但更為普遍也為更多人所接受的說法是，南京明外郭城共有城門十八座。

南京民間有諺語曰：“內十三、外十八，一根門閂往里插”，其中內十三和外十八正是指內城和外城分別有十三和十八座城門。這一流傳久遠的諺語也讓十八座的說法顯得更為可信。

但是，即使是十八座，具體哪十八座也說法不一。

比如，較為流行的一種說法是，十八座城門從最北的觀音門起，按順時針方向，從北到東、到南、到西再到北，依次為姚坊門、仙鶴門、麒麟門、滄波門、高橋門、上坊門、夾崗門、鳳臺門、大安德門、小安德門、大馴象門、小馴象門、江東門、柵欄門、外金川門、上元門和佛寧門。

但是，作為研究南京明城墻的專家，朱明娥在“南京明外郭城垣研究”中，在十八城門中未列入小馴象門和柵欄門，依據史料在江東門以西近長江處另增加一處石城關，另又增加了處在外郭夾崗門和鳳臺門之間丁字形城墻上的雙橋門。

其中，石城關實質是柵欄門的另一種稱呼，所以不同點主要集中于，十八座城門中到底是小馴象門，還是丁字墻上的雙橋門。

小馴象門的說法主要來自于《洪武京城圖志》，其上標明南京有一大一小兩座馴象門，小馴象門位于大馴象門西北方。但是，明正德年間陳沂所著《金陵古今圖考》（亦為南京傳世名著）中的《明朝都城圖》和《明太祖所建南京皇都城垣與外郭形勢略圖》上，在安德門和江東門之間只有一座馴象門。

馴象門的來歷與當年的南京有馴象場所有關。據載，明洪武中，牧象于沙洲鄉，即今沙洲圩（今上新河一帶），所馴之象往宮城內的“動物園”須道經于此處，故而有馴象街之名。馴象街在中華門外長干橋西南，因地處中華門的西面，所以原叫西街，因常有從沙洲鄉經由馴象門而來的象群走過，故而又叫馴象街。而馴象街所對的外郭城門就相應地被稱為馴象門（參考拙文：用腳步丈量南京明外郭城墻：馴象門處已成繁忙立體的交通樞紐）。

實際情況也許是，一開始確實有大、小兩座馴象門，但后來朱棣遷都，不再需要運送大象進城，位置偏僻的馴象門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而只留下一座，其中的小馴象門因此而被逐漸廢棄。

南京明外郭城的十八座城門分布

另一方面，丁字墻理應屬于外郭城的一部分，所以，丁字墻上的雙橋門也理應被包括在外郭城門之中（詳見下文）。

因此，我認為，從后期穩定而持久的角度看，有雙橋門而剔除小馴象門的結論更合理也更可采信。

▲ 不成閉環的外郭城

外郭城與內城（亦稱京城）之所以有如此偏心的格局，與內城西邊緊鄰長江有關。

出于同樣的原因，在內城和長江之間如此狹窄的地帶再建一道城墻似乎并無必要，因此，如果不考慮江東門與石城關之間的一小段城墻，外郭城墻在西南的馴象門與西北的外金川門之間留下了一個巨大的開口（參看拙文：用腳步丈量南京明外郭城墻：當年的江東門前曾賓客云集、物流繁忙）。

所以，我們可以理解為，長江天險也被巧妙地融入了其中，成為外郭城御敵守城的一部分，這與外郭城借助南京的山勢地形而筑的設計原則相一致。

▲ 在面西部分，內外城合二為一

另外，外郭城向西開口的兩個端點分別為馴象門和外金川門，它們與內城之間具有相似的格局，即，都貼近內城城墻，且為城墻的折彎處，幾乎讓外城和內城城墻的西向部分連成一線。

內外城在面西部分幾乎合二為一

所以，南京城墻設計的初衷很可能是，外郭城實際上也是一個閉環，只是在面西的方向上借用了內城的城墻，或者說，外城和內城在西面朝向長江的部分已經合二為一，融于一體。

相應地，孤懸于馴象門和外金川門開口內的江東門和石城關，可以在防守上與內城形成互為犄角之勢。

▲ 特別的丁字墻

關于南京明城墻廣為流傳的一首民諺：“內十三、外十八，一根門閂往里插”，其中所說的“門閂”，正是指外郭城墻的一個特別之處，即，在夾崗門和鳳臺門之間離夾崗門以西不遠處，外郭城又向北岔出一道通向京城城墻的土垣，因其與環形的外郭城之間形成了三岔和“丁”字型，所以此段城墻被稱為“丁字墻”，當然，門閂是一種更通俗、更形象一點的說法。

這段丁字墻上還在大致中間靠近內城的位置上開設了一座城門，叫做雙橋門（詳情可參閱拙文：用腳步丈量南京明外郭城墻：丁字墻，外郭城上一個特別的存在）。

丁字墻及其產生的連城印象

而且，與馴象門、外金川門相似，雙橋門設置于貼近內城的折彎處，所以，從雙橋門到馴象門的這一段外郭城是一個開口的半環，且與內城之間似乎形成了“日”字型的連城格局。

不知這是否是一種特別的設計，而且，也不知是否在軍事防衛上有其特別的意義。

不過，之所以在外郭城上特地加建這一條丁字墻，確實與加強防衛有相當大的關系。有一種更為可信的說法是，丁字墻是為了加強明外郭與京城之間東部區域的防御（如上圖中的藍色虛線框所示），因為那里有天地壇、山川壇等重要建筑，尤其是，朝廷的權力核心皇城、宮城及其它重要的政府部門都在東部的京城正陽門（現光華門）內外。

▲ 外郭城遺跡：東強西弱

時隔六百多年后的南京外郭城大致呈現出這樣的特征，以連線觀音門和夾崗門所形成的中軸線為界，軸線以西，外郭城的痕跡幾乎消失殆盡，湮沒在縱橫交錯的街道馬路下和星羅棋布的建筑物中，而其東部，土垣的原有形態得以一定程度的保留，雖然有所間斷，但外郭的影子整體可辨。下圖中橘黃色即為外郭土垣高阜猶可辨的部分。

外郭城遺跡現狀：東強西弱

究其原因，同樣是因為外郭城與內城之間的偏心格局所致。

外郭城在西半部分更靠近繁華的都市南京內城，隨著城市的不斷建設和向外拓展，這一帶外郭城的遺跡則首當其沖，被逐漸淹沒在一輪輪的城市和交通建設中。尤其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后的兩項涉及范圍廣的重大工程項目南京長江大橋和高鐵南京南站，建設所波及地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它們恰好都落在外郭城的沿線上。

與其相對照，中軸線的東側，直到最新一輪的城市擴張之前，外郭城都一直處于城市的郊區，除了部分新建工廠和居民聚居密集區對局部產生了影響之外，其它部分的周邊基本都是人口稀疏的農村，所受沖擊和破壞較小，外郭城垣因此得以更好的保留。

▲ 民國時借東部的土城頭修建了一條首都環線

當然，之所以外郭城遺跡西弱東強，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民國時期，政府利用明外郭的土城頭修建了一條北起長江邊的燕子磯南到江寧西善橋繞行東部的首都環線，長達三十三公里，它就是如今大部分還在的燕西線。其中，從觀音門至夾崗門段的路基即為原來的明外郭城垣（參看拙文：用腳步丈量南京明外郭城墻：民國時借土城頭修建了一條首都環線）。

值得慶幸的是，恰恰是從燕子磯到夾崗門這一段與明外郭城墻重疊的燕西線至今基本保持完好，所以，燕西線的建設客觀上對外郭城垣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

▲ 明外郭-秦淮新河百里風光帶

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南京盡管又有一輪更為轟轟烈烈的城市建設和擴張，在南京城東部，城區已經延伸到外郭城外，但與此同時，人們對歷史遺跡的保護意識也越來越強，更加重視和關注城市發展與文化建設之間的平衡。

因此，為了保護現存的外郭城東部遺跡，南京市制定了一個“明外郭-秦淮新河百里風光帶”的規劃，總長約48公里（近百里），其中明外郭段北起觀音門，南至上坊門，全長約28公里。秦淮新河段東起上坊門，西至秦淮新河入江口（魚嘴濕地公園南端），全長約20公里。二者在外郭城的上坊門處對接。城墻與河流相接，形成一條大半個圓的綠色弧線，就像是懸掛在長江上的一條璀璨的綠色項鏈。（參考拙文：用腳步丈量南京明外郭城墻：建設中的明外郭-秦淮新河百里風光帶）

“明外郭-秦淮新河百里風光帶”走向和構成圖

原燕西線的西端點西善橋正在這條風光帶的秦淮新河段上，所以，明外郭-秦淮新河百里風光帶也可以說是民國時燕西線的升級版和景觀化。

當然，“明外郭-秦淮新河百里風光帶”的規劃還處于逐步實施中，只有部分的點和線已經建成，如觀音門公園、姚坊門遺址公園、南京明外郭公園（高橋門）、仙鶴門至麒麟門、麒麟門至滄波門的部分路段等。

▲ 南京城北的幕府山成為外郭城墻的一部分

外郭城垣由明太祖朱元璋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下令開始建造，主要以南京京城外郊的丘陵、壘土、夯土為主體，只在城門等一些防守薄弱地段加筑城磚，所以，明外郭城墻充分地利用了南京外郊的山形地勢，依勢而設，順勢而建。

其中，橫貫南京城北的幕府山，山勢狹長，且沿長江南岸東西向伸展，猶如在長江邊豎起的一道屏障，這樣的走向和山勢幾乎就是一個天然的城墻（參看拙文：南京城的一道屏障，也是城區一座最古老的山（上）），因此，正是建設外郭城時可資利用的絕佳的天然主體。

從外金川門往東，外郭城面北有三座城門，上元門位于老虎山與幕府山西端的山谷間（參看拙文：用腳步丈量南京明外郭城墻：上元門得名于南京舊稱），佛寧門位于幕府山原渡獅石村的山口里（參看拙文：用腳步丈量南京明外郭城墻：佛寧門之名與佛教傳說有關），觀音門則位于幕府山東端和隔和燕路而望的東面一座山頭之間（參看拙文：用腳步丈量南京明外郭城墻：觀音門前是萬里長江第一磯的燕子磯）。

這一切都充分地說明，緊鄰長江從西南到東北方向的這一段外郭城墻一定是順勢而為，因形隨勢而建在幕府山沿江一側的山脊之上，將城墻和山體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南京城墻博物館城磚展示大廳

南京明外郭是中國規模最大的城垣，不僅在中國城垣史上登峰造極，在世界城垣建設史上也是空前絕后，雖然歷經時代變遷、歲月洗滌，已經遺跡不整，但它堪稱是自然與人文和諧融合的一座寶庫，可值得我們繼續探究、不斷挖掘的內容還有很多。

我是@云淡風輕輕談風云，在這里談天說地，沒有主題；拉東扯西，漫無邊際，然皆有感而發，力求言之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