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兩口子離開東德回到蘇聯是1990年的2月，而蘇聯正式解體是1991年的12月25日，這中間隔了將近兩年時間。就是在這兩年里，普京告別克格勃放棄情報人員身份，轉行進入政壇做了公務員。當然這個轉變不是一蹴而就的，當中充滿了偶然，也包含著必然。

回到闊別4年的蘇聯時，眼前的情況不容樂觀，街上買東西的人排著長隊，體制內各個單位亂成一片，克格勃當然也不能獨善其身，以至于普京前3個月連工資都沒給發。作為一名有海外工作經歷并且領導過部門工作的中級軍官，按道理總部會給他在莫斯科安排一份工作，以及一套方便他工作的房子，這終究是個不錯的結果。

老婆柳德米拉一直憧憬著去莫斯科生活，因而對這個安排充滿期待，從東德寄回來的行李她也不拆，坐等原樣寄到莫斯科，開啟她期待已久的新生活。然而普京并不激動，因為崗位有限他被分到了莫斯科郊區，房子數量緊張也沒輪到他，再說工資也不知道何時發放，所以去莫斯科上班是一份看上去光鮮，實際上很難維持的生活，普京為此極為苦惱，喝點小酒向朋友訴苦時他甚至考慮要不要開網約車補貼家用。

帶著對渺茫前途的苦惱，普京請教了曾經的老領導馬維耶夫，老馬語重心長地說：京子啊，還是回老家圣彼得堡吧，你的所有同學包括前任都在那里，你的老師以前的同事在那里，你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在那里，你爸媽在那邊還有兩套房，你們倆口子住一套，日子不至于太難，看眼下這個形勢，以后的事誰說得準呢，圣彼得堡就一定比莫斯科差嗎？

俗話說的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貴人相助，貴人相助不如高人指路。經馬維耶夫這么一說，普京豁然開朗，垮著臉把柳德米拉訓了一頓，讓這個已婚的空姐丟掉幻想回到現實。統一了思想后，兩人決定哪兒也不去就留在圣彼得堡。他們搬進老普京的房子，普京向總局申請后獲得了一份工作：母校圣彼得堡大學校長的外事助理。

普京從未在教育行業工作過，很突兀地去做校長助理，這合理嗎？其實所謂的校長外事助理根本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助理，這個職位純粹是克格勃安插在大學里的，其任務是監督老師、學生和外來的訪客，防止出現團團伙伙威脅克里姆林宮那幫人的睡眠質量，也就說普京的上級主管單位是克格勃在圣彼得堡的分部，而非大學的某個部門。普京當時的身份幾乎是公開的，也就是說大家都知道他就是監督這所學校的，沒人感到驚訝或害怕，畢竟在蘇聯這種國家的大學里，不教書的“老師”比教書的老師人數多、權力大、收入高。

（圣彼得堡大學）

普京 這份工作相當清閑，有事的時候出去 觀察 一下 回來 做個登記打個電話，沒事的時候翻開 本子 寫個“今日無事”，然后摸魚到下班即可。 實在無聊了，踱著步子在校園里瞎轉，看看男生打籃球踢足球，看看女生踢毽子跳皮筋，傍晚到學生食堂喝個粥 吃兩個 包子 ， 一天的工資就到手了。 堅持堅持一個月很快就到，月底工資一領，柳德米拉那邊也安穩了。 假如普京已經50歲往上，那么這份工作非常不錯，因為“養老、清閑”就是這份工作的標簽。 只可惜普京才3 8 歲，這個年齡做這個 多少 早了點 ， 就像一位3 8 歲的程序員失業后到小區當保安，雖然穩定事少按月領錢，但是內心塞滿了 “ 不甘心 ” 三個字 。

普京很想換份工作，他幻想過各種各樣的工作，但也就是想想而已，他可是一名克格勃成員，他的任何調動都需要組織同意。換句話說，他不是一個自由人，他不能跑到招聘網站傳簡歷找HR私聊，這就加重了他的痛苦程度。但普京不知道的是，當時市政府一位名叫索布恰克的大佬正在尋找一個副手，他希望自己的副手是個低調有能力的人，最好是有情報機構工作經歷的人，是普京這樣的人。那么索布恰克是誰，他為什么要找普京這樣的人呢？

1989年3月，蘇聯治下的圣彼得堡第1次公開競選市議會議員，排前幾位的候選人都是某黨成員，早已審美疲勞的圣彼得堡市民報復性地把票投給一個新手，此人是圣彼得堡大學法律系教授索布恰克。索教授在臺上大談理想主義、民主自由，抨擊某黨的臃腫和低效，一時吸粉無數。其實蘇聯民眾雖然窮但不傻，他們當然懂隔行如隔山的道理，他們很清楚索教授搞不定城市治理，但還是把選票投給他，純粹是基于報復某黨的心態：只要不是你給誰都行。很像2019年的烏克蘭，民眾把選票投給演員澤連斯基，而不是其他政壇老司機。

（索布恰克與妻子合影）

1990年6月，索教授當選圣彼得堡最高蘇維埃主席，手頭要忙的事更多了，而且他開始為市長位置做準備。索教授既不窮也不傻，雖然他在臺上大談理想和民主，但心里很清楚理想人士和民主人士除了耍嘴皮子干不成事，根本不是圣彼得堡那些牛鬼蛇神的對手，因此他毫不理會圣彼得堡大學躍躍欲試的老師們，而是尋找以前官僚系統有經驗的人加入自己團隊，另外他特別需要情報系統出身的人，替自己解決那些常規方式不好解決的事，這個人既要有能力也要足夠低調，為此他找到一位前克格勃高級官員卡魯金，幫他物色和推薦合適人選。

當時卡魯金因為派系斗爭被排擠出莫斯科，流放到圣彼得堡的閑置部門養老，卡魯金怒而辭職成為克格勃的批評者，跟同樣批評當局的索布恰克走得很近。卡魯金最初推薦的是一名他信任的資深軍官，索布恰克面試后不滿意，這人能力強但過于顯眼，粉絲們要是知道他身邊有個克格勃軍官恐怕有麻煩。卡魯金繼續尋找，直到有一天索布恰克主動打給他說：你覺得弗拉基米爾·普京怎么樣？卡魯金聽后眼前一亮，腦袋拍得啪啪響，說我咋就沒想到他呢！

在很多庸俗的傳記中，作者基于五花八門的原因，把索布恰克說成是普京的恩師，把普京說成是索布恰克最得意的弟子，說普京在本科期間就很受恩師的器重，當他從東德返回圣彼得堡工作沒著落時，是索布恰克把他安排到大學做校長外事助理。后來索布恰克當選市長，他就把普京帶回市長辦公室做助手，甚至任命他做了副市長。這種腦補情節粗略一看挺合理，時間地點人物都對得上，以至于誤導了很多人，紛紛為這段師生情點贊，但真實的情況并非如此。

（索布恰克）

在圣彼得堡大學念書期間，普京不是個好學生，索布恰克確實給普京上過經濟法的課，但他對普京這個學生毫無印象；同樣普京對索布恰克也沒什么印象，只是記得上過他的課而已。每個讀過大學的人都上過很多老師的課，每個老師也給不同專業的大量學生上過課，除非做導師做班主任做輔導員，否則彼此之間不認識沒印象很正常。當普京在校園里做那份打發時間的校長助理工作時，有人就建議說索教授在招人，你應該去看一看。或許是給建議的人身份特殊普京不敢怠慢，也或許普京當時實在無聊覺得去試試也無妨，所以他就敲開了市政府的門。

一個在招人、一個在找工作，倆人坐下來一確認眼神，就發現遇到了對的人，索教授當即決定讓普京加入。索布恰克浮夸健談充滿魅力，而普京保守神秘生性多疑，差異化產生了吸引力和需求。索布恰克向獵頭卡魯金詢問普京，不過是做一次背景調查以證明自己沒看錯人，就像用常規方法做完一道選擇題后，再用排除法驗證自己的選擇。

前文說過普京是克格勃特工，他去哪上班自己做不了主，于是他忐忑地向組織說明情況，表示想去市政府發展。假如組織拒絕，那他也只能向索教授表示遺憾。沒想到組織很爽快地同意了，因為克格勃領導層認為：在民主人士建立的新政府內安插一名臥底是有必要的。于是普京開始領兩份工資，一份由圣彼得堡大學財務處發放，另一份由圣彼得堡市政府發放。收入高了，普京的命運轉變節奏也快了，他走出風平浪靜的大學校園，進入圣彼得堡這座城市，這座與蘇聯的劇變同步變化的城市，只不過此時的普京還是個沒有編制的臨時工。

（抵抗政變現場的葉利欽）

1991年6月，俄羅斯選出了第一任總統葉利欽，此時距離蘇聯解體還剩6個月。也就是在6月份，索布恰克也趁機通過選舉成了圣彼得堡市長，因此后文我們得改口稱他“索市長”了。索市長是這座城市的最高行政長官，是人事、治安、經濟、建設、教育、工業等全領域的總負責人，過去的團隊需要擴大，臨時工必須轉正，因此普京正式入職圣彼得堡市政府，職務是外事辦主任，有了一間自己的簡陋辦公室。

話說戈爾巴喬夫原計劃在8月20日舉行一個會議，討論讓各加盟共和國自己管自己，蘇聯政府撤出，也就是宣告蘇聯解體，索市長也受邀參加。然而8月19日，克格勃主席庫奇可夫帶著幾個部長發動政變，把戈爾巴喬夫送進他的別墅里軟禁，明確反對蘇聯解體。索市長和總統葉利欽以及其它很多推動解體的人，都上了克格勃的逮捕名單，身為克格勃成員的普京面臨一個兩難的選擇：是服從組織命令逮捕恩師兼老板索布恰克，還是違抗組織命令保護他？這個事非常棘手，站錯邊的后果可能不嚴重，也可能非常嚴重，嚴重到他不但要失業，還可能被送到西伯利亞伐木，甚至長眠在那里。

普京敏銳地意識到蘇聯的解體勢不可擋，而社會的變革也是必然，民眾對蘇聯的忍耐已到了極限，如果自己緊跟克格勃繼續維護傳統蘇聯，自己可能被革命者送上絞刑架。他決定站在恩師索布恰克那邊，但是這個決定意味著他違反了當年入職克格勃的誓言，于是他痛苦地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決定：向克格勃提交辭職報告。這個報告交上去，就意味著他徹底告別了情報機構，正式進入政壇。索布恰克呼吁支持者保護自己反對政變，而圣彼得堡的軍方和警方接到命令要逮捕索布恰克，普京把一批手槍分發給索布恰克的警衛，自己親自組織索市長的安保工作。

（葉利欽）

政變3天后失敗，抵抗政變的總統葉利欽在全俄羅斯的威望達到頂點，同時在圣彼得堡抵抗政變的索布恰克的威望也達到巔峰，他是當時俄羅斯僅次于葉利欽的二號人物。隨后葉利欽在全俄羅斯禁止某黨的一切活動，索布恰克也在圣彼得堡做了同樣的事，拆除某黨一切宣傳標語和符號，將其資產沒收充公，將該黨位于斯莫爾尼宮的總部作為自己的新辦公室，還給普京也分了一間。普京這次雖然押對了寶，但他的內心異常痛苦，因為過去一直維護且讓他驕傲的蘇聯走向解體，他也離開了成為他信仰一部分的克格勃。

之后普京徹底進入政壇認真做事，他利用自己的德國經歷和德語優勢，從歐洲招商引資發展經濟。索市長為了迅速脫困決定在圣彼得堡發展博彩業，為此普京和柳德米拉跑了一趟歐洲考察，回來后在圣彼德堡推廣。城市一度變得非常熱鬧，外國游客和生意人來來往往。在這個過程中，包括索布恰克本人在內的市政府成員個個富得流油，他們穿金戴銀轎車豪宅，甚至在海外投資置業，市議會和民眾數次指控索布恰克這伙人收受賄賂非法經營，好幾次試圖罷免索布恰克。

普京作為一個情報人員，在經濟方面做的滴水不漏，因為從外表看過去，他衣著樸素毫不起眼，完全無法把他和富裕聯系起來，他有沒有搞錢沒人知道，有沒有轉移資產到海外更是無法查詢。對市長的指控從窗戶和門縫飛進辦公室，普京雷打不動地按時上班，他衣著樸素，毫不起眼，遇到媒體刁難時主動站出來為索市長開脫。

（普京參觀索布恰克紀念館）

1994年普京被提拔為圣彼得堡的副市長，原來的外事辦主任依然兼任，這些工作毀譽參半，因為一邊是欣欣向榮和燈紅酒綠的政績，另一邊是內幕交易和貪污腐敗的指控，市區的盜竊和黑幫犯罪也格外猖獗。這些問題首先指向市長索布恰克，作為第一副市長的普京也要反復替自己和索市長辯護。負面新聞纏身的索布恰克在1996年6月連任失敗，所謂樹倒猢猻散，普京也跟著失了業：克格勃回不去了，大學也回不去了，自己還能去哪呢？

【主要參考資料】：《The New Tsar ：The Rise and Reign of Vladimir Put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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