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一個令人悲痛的消息傳來,葉嘉瑩去世,享年100歲。
那個曾在16歲夏天,寫下“如來原是幻,何以度蒼生”,追問人生意義的少女,已走過百年人生,書寫出一首抑揚頓挫的長調,絢爛至極后又歸于平淡,飄然而去。
詩詞,讓人心靈不死
1924年7月,葉嘉瑩出生于北京一個書香世家。她曾說,家人們都喜歡吟詩,在那座有著“古典詩詞的氣氛與意境”的宅院里,孩童時的她被吟誦聲帶進了詩歌的世界。
讓葉嘉瑩發覺自己真正與詩歌有生命交融的,是在輔仁大學遇見恩師顧隨以后。提起恩師,葉嘉瑩這樣說:“我從小就在家里作詩,就把舊作抄了幾張紙送給老師看,顧先生看了以后對這些詩很贊賞,這更加激發了我寫詩的興趣。”
但若從現在往回追溯,順著葉嘉瑩的人生軌跡細數,不難發現,她的前半生少有安穩的時日:年少喪母,歷經戰亂;離鄉背井,苦撐家計;及至半百,痛失愛女……王國維說:“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這話用來形容葉嘉瑩最合適不過。人生的動蕩、哀情、苦悶、不公,全都化進她筆下的一首首詩里,并通過這樣的方式,得以被消解和安慰。
葉嘉瑩一生漂泊,輾轉國內外多地,從大陸到臺灣,從臺灣到美國、加拿大,又從國外再回到祖國。無論在何地,只要有詩,她就滿足,她就廢寢忘食。“關起門來讀書寫作,成為習慣了。”直到今年7月過百歲壽辰時她也還是說:“我平生喜歡古典詩詞,這與我天生性情相近。我就像一個‘蠶’,不向人間怨不平,相期浴火鳳凰生。”
“讀古典詩詞究竟有什么用”?這是葉嘉瑩經常被問及的一個問題,她一言以蔽之:詩,讓我們的心靈不死!
葉嘉瑩說,詩詞存在于苦難之中,也在承受著苦難,這就是所謂的“弱”。而在苦難之中,人還要有所持守,完成自己,這就是“弱德”。若以此來觀照葉嘉瑩的一生,也許可以明白她是依靠何種力量一一戰勝人生中那些猝不及防的苦難:“我不想從別人那里去爭什么,只是把自己持守住了,在任何艱難困苦中都盡到了自己的責任。我提倡‘弱德之美’,但我并不是弱者。”
詩詞伴隨了葉嘉瑩的一生,生命中有太多時刻,她的身邊只有詩。被命運“以痛吻之”時,是詩詞給了她無限的力量,讓她“歷經無數苦難,仍樂觀平靜”。見到古典詩詞里美好高潔的世界后,葉嘉瑩又成了擺渡人,把“不懂詩的人接引到里面來,這就是我一輩子不辭勞苦所要做的事情”。
最重要的身份:老師
老師,是葉嘉瑩一生中最重要的身份,她自己也說:“古人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我覺得我就是。”
從1945年大學畢業起,葉嘉瑩便開始以一方講臺傳授浩瀚的中國古典詩詞。此后余生,教師葉嘉瑩幾乎都在講臺上站著。她還接受了哈佛大學等眾多高校的邀請,為歐美漢學研究者講解中華古典文學。改革開放后,思念祖國的她給國家寫信,請求回國教書。1979年春,她在南開大學開始了回國講學的第一課,帶領學生們踏上了一場如癡如醉的中國詩詞之旅。
“白晝談詩夜講詞,諸生與我共成癡。”葉嘉瑩所作的這句詩,便是她從事詩教事業的生動寫照。葉嘉瑩一直深受學生的愛戴,很多人說她可能天生就是教書的,這話不假,在加拿大教書時,她講的課也很受歡迎,“本來這班課只有十六七個學生,我去講就變成六七十個了。”
初回南開大學的葉嘉瑩一開課,盛況空前:她的課被安排在南開主樓的階梯教室里,教室臺階、窗臺上都坐著學生,學生們“掛在那兒聽”。因為人實在太多,越來越多,中文系不得已想出一個辦法:持聽課證入場。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學生們為了聽葉嘉瑩的課,竟自制了許多“山寨版”聽課證。
此后,葉嘉瑩老師在中國各大高校講授詩詞,像候鳥一樣往返于太平洋兩岸,并且在南開大學創辦了中華詩教與古典文化研究所,2015年葉嘉瑩正式結束跨洋奔波的日子,定居南開園。
葉嘉瑩與江蘇也有很多淵源,還曾經在南京居住生活工作過。2010年,兒童母語教育論壇暨親近母語“十一五”課題結題會在揚州舉行。葉嘉瑩推掉了手頭的諸多事務,趕來揚州。葉嘉瑩曾回憶道,在上世紀80年代,她應邀到南京大學講課,期間曾踏足過揚州,并和揚州大學的教授們深入交流。把中國優秀的古典文化根植進孩童的心田,是葉嘉瑩來到揚州的理由,也是她一生的夢想。
葉嘉瑩說自己的講課風格是“跑野馬”。一句“小山重疊金明滅”里的“小山”兩個字,她就能講上3頁紙的內容。說到李商隱的《嫦娥》,她會講到王國維和王維,有年輕教師聽完她的課,感慨“葉先生‘跑’一大圈還能‘跑’回來”。她曾自謙,自己沒能成為很好的詩人,也沒能成為很好的學者,因為在這兩條路上,都沒有全身心地投入,“但是在教學的道路上,雖然我也未必是一個很好的教師,但我卻確確實實為教學工作,投入了我大部分的生命”。
蓮實有心應不死
以詩詞為生命,也以生命為詩詞。每當有機會為古典詩詞的傳承做事時,葉嘉瑩從來不惜力。她曾說自己一生“只為一件事而來”,那就是中國詩詞的創作、研究和教育。
盡管生活極度節儉,葉嘉瑩還是將個人全部財產捐贈給南開大學教育基金會用于設立“迦陵基金”,支持中國傳統文化研究、推廣詩詞教育,總金額已達3500多萬元。她說:“我的蓮花總會凋落,我要把蓮子留下來。”
對于這件事,她并不愿意多談,對于那些過分關注這件事的人,她也直言:“我覺得這些人很無聊,這些人眼里只有錢,他不懂學問。我本來要跟你講學問,但看樣子你對于學問是沒有興趣的。”
十年前,葉嘉瑩曾感慨:“我現在已經是九十歲的人了,大家都說你可以不要講了,但是我要講,為什么?我就是覺得我知道的東西,在我能夠把它傳述下去的時候,我沒有做這件事情,將來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不管是對我們中國古代的文化,還是對古代的詩人,都是一種虧欠。我知道的,我能做但沒有做,我對年輕人也是一種虧欠。”
所以91歲那年,葉嘉瑩還在幾十平方米的住宅里給研究生上課;92歲、93歲用218首古詩詞做了兒童古詩讀本,并錄制講解和吟誦;96歲已經坐在輪椅上,依然給南開大學新生講了開學第一課。
除了進行學術研究外,葉嘉瑩更致力于詩詞“吟誦”方法的傳承。她說:“中國舊詩的生命,是和它的聲音結合在一起的。很多現代人詩作得不好,是因為他不會吟誦。我現在最后要完成的工作,就是把吟誦完成,把我們中國傳統的吟誦留給后人。”
至于會有怎樣的效果,她看得很開,“我留下的這一點海上的遺音,現在的人不接受也沒關系,也許將來有一個人會聽到,會感動。”
葉嘉瑩從前常說:偉大的詩人用生命來寫詩,用生活來實踐詩。她用自己的生活,實踐了每一條她深信的理念。“蓮實有心應不死”,她仍舊吹拂著屬于自己的清風。
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 徐玲整理
綜合自新華社、新華每日電訊、央視新聞、人民日報、南開大學文學院、人物、澎湃新聞、新周刊、央視網、揚子晚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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