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刷到了一個很火的話題:禁止東北人當字幕組。
我眉頭一皺,好好的怎么搞上地域歧視了呢?
仔細看了一下,覺得東北翻譯不冤。因為我再也不想看到“鄧布利多靠著墻往下出溜”或者“這吳珍愛凈給我整事兒”這種翻譯了——搞笑得太影響觀看劇情了。
前陣子幾個朋友去東北見了趙本山老師。回來后難掩興奮,說本山大叔在酒桌上的現掛比舞臺上精彩一百倍。我表面淡定地抿嘴喝水內心卻把羨慕兩個字摳爛了的同時,不禁思考:東北人咋就這么搞笑捏?
然后當晚,在昏黃的臺燈下,我拿出塵封已久的復古羽毛鋼筆,帶著對東北幽默的崇高敬意與赤城,以文字語言工作者特有的嚴謹,扣扒出了東北幽默的配方。
東北話搞笑,首先因為是他們把什么都往大了說。
而其中最常見的就是大、老、虎這三個高頻率字眼。
正所謂白天不懂夜的黑,關內不懂東北的大。
因為東北的大不是真的大,所以往往會有一種制造預期背離的喜劇技巧在里面。
在東北,青春期的兄弟也是大兄弟,一米六的妹子也是大妹子,小小的一棵白菜也是大白菜。
所以東北年輕人告白向來都那么大氣:大妹子,處大象啊?
在東北,“老”也不是用來形容年老或地位高的。
東北的“老”是一個程度副詞,用以形容那些比大還要大的情況,算是東北的通話膨脹。
比如東北話說女孩子長得好看就是長得帶勁,如果想說這個姑娘長得跟劉亦菲高圓圓似的,那就可以說老帶勁了。
可能是因為過去的工人總覺得自己還能發揮余熱,所以拒絕接受“老”這個字和年齡扯上關系,所以在東北一旦用老來形容年齡,往往都是貶義詞,比如:
老登,憋老在那當電燈泡了,你老亮了直道不?
接下來就虎,在別的地方虎是名詞,但在東北,虎是一種形容詞。
但虎這個字不單純是貶義,有時候也是愛稱,所以不好解釋這個字的含義。
如果你看過《馬大帥》的話,范德彪這個角色,就是虎這個字的人格化。
虎也是一種比大和老更極端的形容,比如東北形容強壯有力的最高級,就是虎實。
考驗一個人是不是東北人,就看他能不能在一句話里靈活運用這三個字,比如:
這大金鏈子得老錢了吧,戴上可太虎了。
東北話搞笑的另一個特點,是他們的形容詞上面還有形容詞,以“了吧唧”首當其沖。
一個植物稍微有點枯萎,是蔫了吧唧;一個人情緒非常非常低落了,也是蔫了吧唧。
一杯甜品沒啥味道,是甜了吧唧;一個人情緒非常非常高漲,也是甜了吧唧。
但你有沒有發現,“了吧唧”用在人身上和用在物身上,完全是兩個概念。
你低落,就淡化你的低落,讓你看開點。
你激動,就抑制你的興奮,讓你冷靜點。
這就是東北話的以人為本。看似粗心大意的東北人,總是很貼心地關注對方的情緒。
你要是用錯了,東北人大概會暗暗琢磨:
這孩子怎么虎了吧唧的呢?
圍繞著“了吧唧”三個字,東北人還創造出了一系列形容詞。
比如“磕了吧磣”就是形容不好看;“埋了吧汰”就是形容不干凈;“扎不拉撒”就是形容不整齊,不順滑;“黑不拉唧”用現在的流行語解釋就是“如黑”。
為什么東北話搞笑,因為東北是中國自己的“吧唧斯坦”。
東北話搞笑的終極秘密武器,就是“虛構的情境+可行性極強的行為”。
比如同樣說一個人臉皮厚,可以說:國家咋沒拿你臉皮研究防彈衣呢?
也可以說:槍斃30分鐘都不帶打透的。
還可以說:放在鉆頭下邊都打不出油。
這些都不源自死板的教學,而是根據每個人獨有的生活體驗來的。
東北人想要吐槽之前,往往會虛構一個狀況,然后給對方編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過程極其荒謬,論證極其嚴謹,導致整體看起來非常搞笑。
沒解安全帶就想下車,東北人說:你再把車背走了。
被公交車一個急剎甩到前面,東北人說:司機大哥你找我有事啊?
非東北人不能第一時間理解“虛構情境”這個前提,有時候就會一頭霧水。
就比如亡羊補牢這個成語,東北人在聊天的時候一定不會用。那他們說什么呢?
孩子死了你來奶了,
車撞樹上你知道拐了,
大鼻涕到嘴你知道甩了,
股票漲起來你又要買了。
可以單說第一句,但許多東北人都選擇四句齊發,以增強氣勢。
你可能已經發現了,這種語言藝術,是文言文里那幫這個子,那個子常用的方法。
只不過文言文最后總結成了成語典故,但東北話把成語典故重新翻譯成一句話。
擲地有聲,翻譯成東北話就是,我把話給你撂這了。
一言九鼎,翻譯成東北話就是,一口唾沫一個釘。
得寸進尺,翻譯成東北話就是,讓你進屋你咋還上炕呢?
一丘之貉,翻譯成東北話就是,倆饅頭扔地上踩一腳,沒一個好餅。
聽完東北人的成語后,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既慶幸聽到這么好玩的說法,又慶幸幸虧不是東北人發明成語啊。
所以真的不要強迫東北人別搞笑了,搞笑就是東北語言的底層代碼和運行邏輯。
在這片絕大多數人的祖先都經歷過大遷徙的土地上,所有人都明白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深刻內涵。
在這片從北大荒變成老工業基地,每年有六個月要供暖的土地上,人們總覺得沒有什么苦是熬不過去的。
所以東北人總有一種“殺不死我的終將使我更強大”的粗獷。
日子好,那就整點樂子。
日子不好,那就逗點悶子。
東北人喜歡搞笑,并非因為他們獲得了生活的更多偏愛。
只是他們選擇把開心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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