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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祿龍

上海長海醫院麻醉科副主任、專業技術上校副主任醫師、副教授

作者序

其實我和薄祿龍相識相熟已有十幾年。那時，我就聽說長海醫院有位年輕的麻醉醫生寫了不少科普文章。后來，他申請到上海市科學技術協會晨光計劃出版基金的資助，出版了醫學人文科普專著《醫路潛行：大醫院 小醫生》，并當選為上海市科普作家協會理事。再以后就聽說他參加了和平方舟號醫院船和海外基地醫院的任務。2019年，他得到上海市科學技術委員會青年科技啟明星計劃的資助。想著要約他采訪時，他正在海外基地醫院。2024年年末，在“醫學科普創新之星”的表彰會上再度相遇時，薄醫生拿了一本他新出版的譯著《麻醉——遺忘之禮和意識之謎》給我，我也借此向他發出啟明星的采訪邀約，并商定2025元旦上班后的第一天到他所在的麻醉科做采訪。

1月2日是工作日，薄醫生事先做了安排，排出上午的時間接待我。談到快12點時，本還想再聊一會，看他急著要去手術室照看病人，訪談就此打住。好在沒隔幾天，薄醫生就發來他以前寫的一些資料給我參考。祿龍有個好習慣，每隔一段時間會記寫一點東西，尤其是年底一定會留下對一年工作、創作所得的記錄和感悟。閱讀這些材料再加上我對他的了解，稱其是一個極為自律用功的醫者、寫作者，他是當得起的。

與文字的緣分源于地攤雜志

薄祿龍1984年3月出生于山東臨沂，父母都是農民，已有一個姐姐的他在當年算是“超生娃”。其父親是退伍軍人，本來在村里當了個差事，因為超生被撤了。過了好多年，隨著薄家這個兒子有出息了，很多鄰居說這個孩子生對了。

祿龍6歲就讀村里的小學，班里總共19人，不算是一所正規完整的學校，到三年級時就不得已解散，合并到別村的學校。當過兵的父親覺得孩子讀書很重要，便托人讓他跨區域到別的鄉鎮小學就讀。祿龍說現在想來這是他人生中的關鍵一步。到了鎮上的小學，老師講的作文寫法讓他“開了眼”，原來時間流逝、自然景物可以有那樣豐富入微的描述。祿龍是個有悟性的孩子，遇到好的老師，很快便脫穎而出。在初中的三年，他的學習成績也穩定上升。

薄家在村里開了一個小賣部，家里給他的不少零花錢他都到小書攤上買雜志了。他覺得印在紙上的文字很神奇，可以讓人讀到并分享，還能在心里生出各樣的感受來，這讓他對寫字這件事非常感興趣。祿龍此后與文字的緣分，一直愿意寫點東西的心念，就起步于當時在地攤購買和閱讀雜志的體驗。當時，地攤上擺放最多的是文摘類雜志，熱門的有《遼寧青年》，高中時更多的是《讀者》《青年文摘》等。

初中時，祿龍感興趣的是地理，到高中對化學更感興趣。那些化學分子式、反應過程很吸引他，再加上當時北方常有沙塵暴，他覺得學好化學對環境改善會有幫助。于是，填報志愿時他報了山東大學的相關專業。可家里卻有不同意見，想讓他讀軍校。家族里有一位遠房親戚是名軍醫，父親認為這是可以借鑒的一條路：不論是和平年代還是戰爭年代，當軍醫總是有飯吃的。聽話的祿龍將志愿改成位于上海的第二軍醫大學。就這樣，薄祿龍成了同村19個小學同學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至今回想起來，祿龍還是很感激父親：“如果不是父親讓我轉到鎮上的學校讀書，很可能我今天就是一個畜牧養殖專業戶或大卡車司機。”

農村娃只有更優秀才行

2001年，祿龍拿到第二軍醫大學麻醉學五年制本科的專業錄取通知書。他說初入大學的那段時間他蠻自卑的，周邊同學大都來自城市，見識談吐完全不一樣。好在不到一年，他就適應了環境，而且還成了校園里學生社團活動的積極參與者，并參加了五角場周邊的復旦大學、上海財經大學等的社團活動。這些活動開闊了他的眼界，使他能有機會多學多看，在長見識的同時也可以認識更多的同道。后來他與網絡科普寫作、上海市科普作家協會等有緣，也是這個誘因。

積極參與校內外活動的祿龍，也沒有放松自己的主業，堅守自己對課業學業完成的高要求。他一直提醒自己，農村娃只有更優秀才能有機會。大三時他認識了一位女孩 （后來成為愛人） ，鼓勵并支持他考研究生。軍校實行畢業分配制，如果考不上研究生，那這段關系很可能告吹。畢竟，畢業分配可能去到天南海北，更別提留校或在上海工作這種概率極低的事情了。最終，祿龍以麻醉學專業并列第一名的成績，被學校第一附屬醫院 （長海醫院） 的鄧小明教授錄取。

美國留學學習國際水準的實驗室如何工作

在碩博連讀5年的最后一年多 （2009年12月—2011年1月） ，祿龍得到國家留學基金委資助，前往美國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留學，繼續完成博士階段的學習。說起這段經歷，祿龍很感激國家有這么好的政策，否則軍人很少有機會能出國留學。“那是我第一次出國，大大開闊了視野，接觸到國外先進的科研，知道了國際水準的基礎實驗室是如何工作，如何運行管理的。實驗室非常正規，不管是實驗過程還是小鼠飼養，都有標準化的程序和規范，這樣對實驗結果很有助益。”

前面說過，祿龍有個很好的習慣就是會隨時利用自己的點滴時間把所聞、所見、所思、所想記敘下來。他就美國那段時間的見聞思考寫了幾十篇文字，下面這些文字記述了他所在的實驗室的工作狀態以及他的指導老師理查德 · 霍奇基斯（Richard Hotchkiss）教授：

我所在的實驗室，常駐工作人員有8名，有技術員、博士后和專職科學家，盡管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德國、日本、斐濟等），但因共同的理想——“干掉膿毒癥”——而聚在一起，我則是實驗室首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學生。帶領我們打響這場戰役的，就是Hotchkiss教授。

H教授乍看上去像格蘭特·伍德（Grant Wood）的名畫《美國哥特式》中的男主角，卻絕不呆板嚴肅。H教授是出了名的好人緣，也是位勞模。我每讀到一篇好論文時，他總會說“我認識這家伙”。為了獲取研究用人體組織，他可以半夜開車到醫院參與尸檢。

近十年來，H教授主要從事膿毒癥免疫學方面的研究。在我抵達實驗室的第一天，他便羅列了一張清單，上面寫滿我在此一年間所需完成的事項，涵蓋實驗技術操作、科研文章撰寫，甚至還有ICU臨床輪轉。一年一晃而去，我實驗了約六種藥物，嘗試了三種基因敲除小鼠，在九百余只小鼠的生生死死間，尚算及格地完成此番留學。

與導師霍奇基斯教授合影

學習人家是怎樣開展研究工作的，這也是鄧老師寄望于他的。一年多時間，薄祿龍用了上千只小鼠做實驗：切開腹腔、人為引起腹腔感染、進行藥物測試看其治療效果。盡管這些藥物測試大都失敗，但祿龍還是得到了五六種靶點藥物與分子，測試了看來很有希望的候選藥物，但因臨近培養結束的時間最終無法完成，只發表了一篇共同第一作者的論文。

慶幸得到鄧老師這樣的貴人相助

回國后，祿龍即將博士畢業。鄧老師給了他留下來的機會，專門并反復向院領導推薦。理由中有一條：這個博士生已在《新英格蘭醫學雜志》《柳葉刀》發過文章。盡管只是豆腐塊一樣大小的文章，但作為學生能在這些頂級醫學期刊發表還是不多見的。在完成答辯后，祿龍順利留校工作。祿龍很慶幸自己能得到鄧老師這樣的貴人相助。

在他的描述中，鄧老師對學生要求很嚴，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不允許學生在電梯里吃東西，對舉止裝束都有要求，比如男生不要穿大褲衩。鄧教授編寫了國內多本麻醉學教材和專著，這位耕耘麻醉學教育的“大咖”對論文的真實性、嚴謹性要求極高。祿龍印象極深刻的一件事是，自己的博士論文被老師批評寫得很不好，甚至是最差的。雖然是一句恨鐵不成鋼的狠話，但讓祿龍一直都記著，并以此警醒自己：臨床和科研無小事，須以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狀態把業務做到最好。

2011年博士畢業薄祿龍（左一）與導師鄧小明（左二）教授合影

2011年入職長海醫院麻醉科后，鄧教授就要求這位新入職的年輕麻醉醫生，接受系統的麻醉科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完成麻醉科不同的亞專科 （心臟外科、骨科、神經外科、介入手術等） 輪轉。每個亞專科的疾病和手術類型不一樣，對麻醉的管理策略和要求也不一樣，必須要去一一熟悉。這個過程前后歷時5年多，平均下來每天都有3到4臺手術麻醉，完全是“真刀真槍”地在手術室一線進行歷練。

擔綱麻醉醫生主責：有任何問題都要在第一時間處理好

2017年開始，薄醫生真正開始擔起麻醉主責的崗位，也就是帶領幾位麻醉住院醫生完成一到三個手術間的工作。問及臨床工作的日常，祿龍以2024年最后一天的工作為例。

當時一位病人在麻醉誘導時發生過敏性休克，血壓急劇下降，皮膚潮紅。“我第一眼就意識到發生大事了，如果不能立即做出準確判斷和處理就會出問題。”他即刻做出反應，一分鐘內就下達多個相應的處置策略：靜推腎上腺素等藥物，緊急建立氣道，完成動靜脈穿刺，實時監測血壓，甚至按壓了心臟十幾秒。

在整個過程里，他說自己的腦子非常清醒，大約20分鐘后病人情況就完全穩定了。后來，大家開玩笑地說這一年積攢的所有好運氣，都在年末最后一天用上了。“只要病人安全，這一年就算平安了。”這雖是臨床麻醉工作的一個“危險”瞬間，但可以想見背后大量臨床工作時間和經驗的積累。

作為科室的副主任之一，祿龍主要負責科室第一手術室——也是全院手術間最多的手術室——的日常運轉，對危重患者的麻醉、人員排班輪轉、科室業務學習等都要承擔責任，有任何情況都要在第一時間去積極處理。醫院全年完成9萬余例手術麻醉，第一手術室就承擔了近1/3的麻醉工作量。麻醉醫生常被稱作無影燈下的“幕后英雄”，在他講起的一些緊急情況里，的確是對專業學識、臨床經驗、精準操作有著很高的要求。訪問到此，我也對祿龍不止一次說起的“如履薄冰”一詞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開展臨床麻醉和帶教工作

榮膺“奮斗新時代海軍優秀青年”并受二級表彰

從醫以來，薄祿龍先后完成各類手術麻醉近1.4萬例，其中高危復雜手術占比55%，在重大高危手術的麻醉和急危重癥救治方面也有了比較豐富的經驗。他緊盯圍手術期膿毒癥這一醫學難題展開科研攻關，相關成果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二等獎、上海市醫學科技獎二等獎，研究課題獲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等支持。

談到眼下的臨床科研工作，他更多關注到患者術前優化的重要性。在這方面，他們早些年就引入人工智能技術，在2019年著手基于人工智能的患者術前狀況評估，并在麻醉門診系統里使用，已起到顯著改善患者術前狀況的效果。

在教學和科普方面，薄祿龍長期承擔本科生授課、規培生帶教和碩士生培養等任務，也為軍地培養了不少優秀的麻醉醫生，先后獲得全國首屆《麻醉學》獨立開課講課比賽二等獎、上海市優秀青年醫師等榮譽。他還常年致力于麻醉學知識的科普和學術推廣，2017年起率先在國內開展麻醉公益學術活動，作為主編之一完成“麻海新知”等學術科普專欄近860期約400萬字，出版麻醉學專著和譯著十余部。他長期堅持醫學科普工作，也獲評了上海市優秀科普作家與優秀科普工作者。

2022年5月，在上級印發的通報表彰中，作為20名“奮斗新時代海軍優秀青年”之一的長海醫院麻醉科副主任薄祿龍，獲得這一榮譽并受二級表彰。這一榮譽為學校首次獲得。

每一天都在給自己生命注力的年輕人

此篇訪問稿一開始提到薄祿龍從小對書籍、對印在紙上的文字有一種向往和親近感，成年后始終如此。平時只要有時間，書店是他最愿意逗留的地方。另外他有一個好習慣：無論再忙，每周都會抽時間寫點所感所想。在每年伊始或到年關收尾，他一定會留下回首或前瞻的文字。祿龍笑談到，盡管早就關閉了博客等網絡賬戶，但多年前留下的文字還算是可貴的記錄。譬如在“我的2017年”一文中，他如此寫道：

整個2017年，可以分兩段。前半年，繼續在臨床摸爬滾打。參與的移植手術逐漸增加。不管是骨科、神經外科還是兒科麻醉，自己都沒有任何的猶疑，直接帶著住院醫生去做就是。大抵，這是大量臨床病例積累后的一種稍許從容吧。下半年，我出了一趟遠門。具體點說，是隨和平方舟號醫院船前往亞歐非十國，執行“和諧使命-2017”任務。到訪的國家包括斯里蘭卡、吉布提、坦桑尼亞和東帝汶等。航程十萬里！自己踏實完成了一次“環非之旅”。這是對自身一次全面的錘煉之旅。每一天，都是在給自己的生命注力。

2017年，是我喜歡的一個年份。畢竟，這是我的33歲。我曾說過，我希望之后的每一年，都是33歲。這是熱切求解于工作與生活的一種志向，也是一種向往，更將是一種實踐。眼下，就繼續前行吧。

在執行“和諧使命-2017”任務中為坦桑尼亞孤兒院兒童開展醫療服務

以上所引文字雖是前幾年的，但依我對薄祿龍的觀察了解，上述文字中透出了他對事業、對既定目標、對精神生活的追求，他的自律性一如既往地清晰可見，這甚是難得，尤其在他這個年齡。也因此，我和所有熟悉、關心薄祿龍的朋友一道，會發自內心地為這樣一位優秀的年輕人加油喝彩！為他的事業精進，為他的努力狀態，更為他對自己行進中的方向感的把控能力。好樣的，醫者薄祿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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