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關稅大棒肆意揮舞,全然不顧“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之勢,讓貿易戰愈演愈烈。美國關稅舉措的初衷是迫使產業鏈回流美國、增加本土就業機會并提高國內居民收入與消費水平,但實際效果如何呢?中歐國際工商學院金融學副教授單宏宇,聯合香港大學金融學講席教授林晨與南開大學金融學助理教授田達,在研究論文“The Consumption Response to Protectionism”中,通過分析6萬戶美國家庭橫跨兩年半的近億條消費記錄,全面、嚴謹且深入地解析了關稅舉措的實際效果。文末點擊“閱讀原文”可查閱論文原文PDF。
2025年,特朗普二度執政后,關稅戰風波再起。4月以來,美國的關稅政策不斷“刷新歷史”,這與2018年特朗普第一任期時的貿易戰一脈相承。當時特朗普政府以“保護國內居民收入與就業機會”為名對中國發起貿易戰。美國前貿易代表羅伯特·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與現任首席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秉持“高關稅推動美國崛起”的理念,認為自由貿易會導致貿易逆差擴大、制造業衰退和居民收入的下降。但這些關稅舉措的實際效果如何呢?
01
被關稅“誤傷”的美國家庭
過往數據顯示,貿易戰帶來的影響遠遠超出了預期,許多美國家庭在保護性關稅政策下遭遇了“誤傷”。我們利用美國尼爾森消費者數據庫(涵蓋2017—2019年6萬戶家庭的消費記錄),結合美國勞工統計局數據,深入分析了貿易戰前后美國家庭的消費、工資和就業變化,得出的結論是高關稅政策不僅未能帶來經濟繁榮,反而直接影響了普通家庭的生活水平。
在保護性關稅重點支持的地區,家庭季度消費平均下降1.11%~1.23%:這一影響對美國拉動經濟增長的努力尤為負面,因為同期美國GDP增長中的個人消費增長平均值僅為2.34%。
此外,我們發現,受保護地區家庭的工資增長率下降1.23%;盡管就業崗位的減少并不顯著,但勞動力市場僵化。面對收入縮水,美國家庭不得不削減非必需消費,美容健康產品支出下降4.6%,非食品雜貨減少3.98%,而牛奶、生鮮和肉類等基本生活必需品的支出則保持相對穩定。
這一現象反映出,貿易戰并未實現政府所承諾的經濟振興,反而讓普通家庭在現實中經歷了更大的財務壓力。因此,保護主義政策未能帶來預期的繁榮,反而讓普通家庭的錢包變得更加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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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誰在貿易戰中“受傷”?
中產與中年人的雙重困境
我們的研究進一步分析了不同群體在消費收縮方面的差異,發現貿易戰對美國中產家庭的沖擊最為顯著。數據顯示,年收入在5萬至10萬美元的家庭消費降幅最大,達到1.9%,而低收入家庭(年收入低于3萬美元)受影響較小。這一現象的根源在于,中產階層更依賴穩定的薪資收入,他們的生活支出結構也較為固定,對工資波動和經濟不確定性更加敏感。
因此,當關稅政策導致企業縮減成本、薪資增長放緩甚至裁員時,中產家庭往往會更快地減少非必需品支出,以應對未來可能的收入下降。相比之下,低收入群體本身消費能力有限,日常支出以基本生活需求為主,因此受貿易戰的直接影響相對較小。值得注意的是,盡管中美貿易戰始于2018年中期,但消費層面的沖擊主要在2019年顯現,這一時期成為中產家庭支出收縮最為明顯的一年。
此外,不同年齡群體在消費變化上也呈現出明顯分化。研究發現,嬰兒潮一代(1946—1964年生)和X世代(1965—1980年生)的消費收縮尤為明顯,而千禧一代(1981—1996年生)的消費變化并未表現出顯著性。
這一差異可能與家庭資產和經濟責任有關,年長者通常已步入或接近退休階段,對市場變化更為敏感,而X世代正處于事業高峰期,收入下降直接影響其家庭支出。相較之下,千禧一代的樣本量相對較小,消費模式仍處于變動之中,因此在數據層面上難以得出明確的趨勢。
從地域分布來看,貿易戰的最大受害地區竟然是本應受到保護的“鐵銹地帶”——這一以中西部制造業城市為主的區域,曾是美國工業經濟的核心。然而,由于供應鏈斷裂,許多本土制造企業無法承受關稅上升帶來的成本壓力,不僅未能恢復制造業活力,反而加劇了經濟困境:工廠訂單減少,企業裁員增多,使得本就面臨衰退壓力的“鐵銹地帶”雪上加霜。
作為美國汽車工業的核心區域,密歇根州的遭遇成為貿易戰沖擊制造業的縮影。該州汽車制造商面臨進口原材料關稅的大幅提升,直接推高了整車生產成本。以福特公司為例,其位于密歇根州的制造基地因原材料價格飆升,不得不采取產能壓縮與人員精簡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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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產業震蕩在鄰近的俄亥俄州同樣顯現——通用汽車具有標志性意義的Lordstown組裝廠在關稅政策實施后宣告關停。研究團隊通過數據分析發現,這些制造業密集地區的消費下降幅度遠超其他地區,顯示出貿易戰對地方經濟的長期負面影響。當政策制定者試圖通過關稅筑起產業保護高墻時,實際摧毀的正是鐵銹地帶嵌入全球價值鏈的生存根基。
我們通過數據分析發現,這些制造業密集地區的消費下降幅度遠超其他地區,顯示出貿易戰對地方經濟的長期負面影響。因此,貿易戰未能挽救“鐵銹地帶”,反而讓中產家庭成了最大輸家。
03
為什么關稅越加,消費越少?
供應鏈的“蝴蝶效應”
關稅政策本意是保護本土企業,促進就業和收入增長,但現實卻與理論相悖,我們的研究發現,兩個主要機制導致了這一結果。
首先是供應鏈的“斷鏈”效應。美國企業在全球化進程中早已與中國形成深度產業分工,關稅的增加無異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以制藥行業為例,美國藥企有30%的原料藥依賴中國進口,關稅推高了生產成本,使得本土企業不得不縮減工資甚至裁員,最終影響行業穩定。
而在電子產業,如蘋果、戴爾等美國公司長期將生產外包至中國,加征關稅后,進口成本飆升,尤其是計算機和電子產品行業的關稅增幅位列第三,而該行業恰恰是美國從中國進口最多的品類,導致企業運營成本大幅上升,進一步抑制投資和就業擴張。
研究團隊的行業上下游權重分析表明,那些高度依賴中國供應鏈的行業,消費下降最為明顯。
其次是需求萎縮導致了工資下降的連鎖反應。關稅提高了企業成本,壓縮了利潤空間,最終影響薪資水平。數據顯示,受貿易戰影響的行業中,制造業的工資降幅是非貿易行業的兩倍,收入減少導致工人不得不縮減支出,進而抑制消費增長。供給端成本上升和需求端支出下降共同作用,形成惡性循環,使經濟活力進一步受損。
貿易保護主義不僅未能促進美國經濟,反而讓企業和消費者雙雙受挫,最終拖累整體市場的穩定性。
04
保護性關稅對家庭消費的
多重影響與爭議
保護性貿易政策的初衷在于恢復收入并創造就業機會,但其對美國家庭的實際影響仍然存在較大爭議。
一方面,比較優勢理論認為,對等關稅將導致生產效率的降低和消費品價格的上漲,從而加重依賴進口的美國企業和其雇員的經濟負擔。例如,IT巨頭惠普公司、鋁業公司Alcoa和玩具制造商Mattel等公司都表示,電子產品、鋁和玩具行業的保護性關稅導致了其近期的大規模裁員。
另一方面,仍然有關稅的支持者們認為,提高關稅有助于緩解“全球化沖擊”,即進口對美國制造業企業及工人帶來的負面影響。以本田公司為例,為應對美國汽車進口關稅政策調整,該公司將思域車型的生產線從墨西哥回遷至印第安納州,從而增加印第安納州就業并改善當地家庭財富水平。
兩種觀點的沖突,折射出保護性貿易政策的核心爭議:盡管特定產業可能受益于政策干預,但整體社會福利的凈效應仍存在不確定性,特別是政策帶來的分配效應在不同經濟群體間呈現顯著差異。
美國的保護性貿易政策將通過三個渠道重塑國內消費。
首先是關稅的傳導效應。關稅的增加將傳導到美國國內的商品市場,一方面導致進口商品價格上漲,另一方面導致產品供應種類減少。當消費者面對更高的單價和從貨架上消失的心儀產品時,家庭消費支出將會下降。
其次是各國的反制措施效應。其他國家為回應美國的保護主義政策可能加征關稅,進而導致美國的出口產業受損,特別是美國的農產品、能源業以及飛機制造業的就業群體收入銳減,進而導致這部分居民的消費支出下降。
最后一個影響機制則備受爭議。特朗普及其貿易團隊幕僚認為關稅通過保護本國產業,增加就業機會,最終會為美國人民帶來正向的收入變化,從而促進消費的增加。我們研究團隊得出的結論是,這種想法是錯誤的。數據證明,受特朗普政策保護地區家庭的消費能力大幅縮水,工資下降,供應鏈斷裂的代價遠超預期。
05
從“中國沖擊”到“關稅反噬”
2001年中國加入WTO后,廉價消費品如潮水般涌入美國市場,服裝、家具等行業首當其沖,成為受沖擊最嚴重的領域之一,導致美國制造業崗位流失約240萬個。
但這一時期,中國商品壓低了美國通脹率1~2個百分點,消費者每年節省約1000億美元支出,形成“就業沖擊”與“價格紅利”并存的矛盾局面。
然而,2018年貿易戰爆發時,中國的出口結構已悄然質變。資本品和中間品占美國進口份額從2001年的10%飆升至2017年的38.8%,電子元件、機械部件等關鍵領域高度依賴中國供應鏈。此時加征關稅如同“卡住美國企業的脖子”——蘋果公司每臺筆記本電腦因關稅增加150美元成本,波音737MAX因中國產鈦合金部件價格上漲導致交付延遲。
更諷刺的是,貿易戰未能逆轉全球化分工,反而加速了供應鏈重構的陣痛。美國企業試圖將生產線轉移至越南、墨西哥,但這些國家基建滯后、技術工人短缺,導致越南電子產業成本比中國高15%-20%,墨西哥汽車零部件產業因電力供應不穩定頻繁停工。值得注意的是,此次關稅戰引發的供應鏈重構并非局限于這兩個地區,正逐漸向印度、東南亞其他國家以及東歐、拉美等具備一定產業承接基礎的區域蔓延。
反觀中國,在這場供應鏈重構浪潮中依然展現出強勁的競爭優勢。作為全球唯一擁有全部工業門類的國家,中國完整的產業鏈集群、成熟的基礎設施以及龐大的技術工人儲備,是其他地區短期內難以復制的優勢。
這場產業鏈重構的代價將最終轉化為美國消費者的"隱形稅單":美國消費者承擔了關稅成本的60%以上,汽車關稅的上漲使得本土車企因供應鏈斷裂被迫裁員降薪,這種供應鏈紊亂與成本上升的復合壓力,正在制造"通脹-加息-衰退"的政策回旋鏢。
貿易戰的最終結局再次證明,在高度全球化的經濟體系下,沒有真正的贏家。保護主義政策的局限性顯而易見,關稅不僅無法解決產業鏈全球化的問題,反而加劇了本土企業的成本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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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制造業的供應鏈錯綜復雜,任何一個環節的成本上升都會影響整個行業的競爭力。對于依賴國際市場的企業而言,關稅增加意味著更高的生產成本,而這些成本最終會轉嫁到消費者身上,使得市場活力進一步受限。
政策的非對稱性也是貿易戰失敗的重要原因。相比于加征關稅的簡單操作,重建供應鏈卻是一項長期而艱難的任務。美國經濟長期依賴從中國進口的資本品和中間品,短期內難以找到可行的替代方案。企業無法迅速調整生產模式,部分行業甚至面臨供應鏈中斷的風險。這不僅影響了美國制造業的正常運作,也加劇了國內市場的物價波動,進一步削弱消費者的購買力。
與此同時,消費者正承擔著看不見的經濟代價。家庭消費的持續萎縮不僅影響個人生活質量,更可能拖累整體經濟增長,形成“低增長-低消費”的惡性循環。當工資增長放緩,物價上漲,消費者的支出意愿下降,市場需求隨之萎縮,企業盈利能力受限,最終導致投資減少和就業機會減少。這種趨勢一旦形成,將使經濟復蘇變得更加艱難,使社會的不穩定性進一步上升。
面對這樣的現實,繼續沿用過時的貿易手段無異于緣木求魚。用19世紀的工具應對21世紀的經濟環境,注定無法奏效。未來的經濟競爭不再是簡單的貿易壁壘比拼,而是對技術創新、產業升級和勞動力再培訓能力的較量。
06
未來:中美博弈下的經濟新常態
在中美博弈持續深化的背景下,全球經濟正步入“去全球化”與“技術脫鉤”交織的新階段。美國通過關稅政策和技術限制試圖重塑供應鏈,中國則加速高端制造自主化,雙方在半導體、新能源等領域展開激烈競爭。
盡管貿易戰給全球經濟帶來了不確定性,但全球化并不會因此倒退,而是將在新的形式下繼續演進。跨國企業在供應鏈重構中尋求更靈活的布局,消費者在價格壓力下調整消費習慣,而政策制定者則在經濟利益與政治考量之間不斷尋找平衡。
在這種復雜的博弈中,各方都需要適應新的經濟現實,找到可持續發展的路徑。未來的競爭不再只是關稅和市場份額的較量,而是圍繞技術創新、產業升級和供應鏈重塑展開的長期較量。
教授簡介
單宏宇博士是中歐國際工商學院金融學副教授。在加入中歐之前,他曾在福特漢姆大學加貝利商學院擔任金融學助理教授,并曾在香港大學商學院擔任訪問教授。他擁有佛羅里達大學金融學博士學位和密歇根大學經濟學學士學位。
單博士的研究主要探討氣候變化和ESG對金融市場和企業決策的影響。他的研究成果已發表于《金融研究評論》(The Review of Financial Studies)和《生產與運營管理》(Production and Operations Management)。單博士也多受邀在國際學術會議上發表學術演講,包括美國金融協會年會,西部金融協會年會,中國金融國際年會等。
本文編輯自研究論文“The Consumption Response to Protectionism”(點擊“閱讀原文”可查閱論文原文PDF),論文作者為:林晨(香港大學協理副校長、商學院副院長、金融學講席教授),單宏宇(中歐國際工商學院金融學副教授),田達(南開大學金融學院金融學助理教授)。
文中創意圖片已獲視覺中國授權。
來源| 鳳凰WEEKLY財經
編輯| 李鈺婷
責編| 岳頂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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