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一下就是,只要還在牌桌上,就沒有輸。”
秦楚漢(Frank Qin)說出這句話時,語調沉穩,帶著一種“90后”的成熟感,那是被創業浪潮反復沖刷后沉淀下的底色。他并非在談論一場牌局,而是借用硅谷傳奇孵化器Y Combinator創始人保羅·格雷厄姆那篇著名的《How Not to Die》,闡述著創業這條九死一生的道路上,最根本的生存哲學。
秦楚漢,這位年輕的上海墨泉生物有限公司創始人兼CEO,正投身于一個聽起來極具未來感,卻又急需腳踏實地的領域——垂直農業。
在他的世界里,植物不再依賴于陽光、土壤和變幻莫測的天氣,而是在一個個密閉的“植物工廠”中,接受著LED燈的精準光照,汲取著調配好的營養液,呼吸著由AI算法嚴格控制的“人造氣候”,突破地理與氣候的桎梏,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穩定地產出無農藥、無重金屬、高品質的蔬果與經濟作物。
這聽起來像是解決未來食物危機的銀色子彈,是科幻照進現實的序章。然而,硬幣的另一面,是高昂的初始投入、漫長的市場培育期、亟待優化的能源效率,以及與傳統農業迥異的成本邏輯。尤其是在全球經濟周期下行,資本趨于冷靜,目睹了歐美同業巨頭融資數十億美金后依然轟然倒下,“像蒼蠅一樣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之后,“活下去”,成了秦楚漢和他所處的這個新興行業最務實、也最核心的議題。
秦楚漢的故事,不是一個線性成長的劇本,而是一部充滿了跨界探索、理想主義驅動與現實博弈的創業實錄。他帶著“碼農”的烙印,卻選擇成為一名“新農人”,在都市的水泥森林里,試圖用代碼和數據,重新定義食物的生產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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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分的靈魂:從象牙塔到代碼叢林
“傳統農業看天,我們看數據。”在普陀區“創新里”科創空間的墨泉生物樣板間,秦楚漢笑著說。
92年出生于上海、高一遠赴加拿大,近乎“散養”的成長,讓秦楚漢習慣了獨立思考與自我驅動。“我十五六歲出去,到2022年回來,差不多一半在國內,一半在國外了,”他回憶道,那段青少年時期的海外生活,奠定了他日后敢于“折騰”的底色。
最初,他在以商科聞名的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學學經濟學,然而理論模型與現實世界的距離感,讓他感到一種微妙的不適。“很多都是一個理想情況下的模型,但我這個思維模式可能不太一樣。”秦楚漢在大三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轉投計算機科學。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遵從內心的正確選擇。“編程,比此前學的經濟學,讓我感覺更舒服。”他僅用兩年時間完成了計算機專業的本科學業,更重要的是,新的學科給他植入了一種系統性、結構化的思維方式,這成為他日后駕馭復雜創業系統的底層邏輯。
多重試煉:尋找“可以做15年的事業”
畢業后的秦楚漢,并未沿著程序員的既定軌道前行,技術浪潮的前沿陣地,更像是一場對未來方向的廣泛探索與試煉。
他早期深度參與了多倫多一家研發全球首款智能自行車的初創公司。“當時物聯網這個概念非常早期,”秦楚漢回憶起那段從零構建的經歷,“現在看上去很常見的OTA隔空更新、藍牙通訊協議、WiFi通訊等,當時都是沒有的。”更重要的“意外收獲”是,作為團隊中唯一的中文使用者,他深度介入了與中國供應鏈的溝通。
這讓他切身體會到中國制造業的強大優勢與合作的復雜性,并早早意識到:“如果以后要創業的話,一定要抓好這么一個優勢,就是要利用中國的這個供應鏈。”
隨后,他又闖入了炙手可熱的金融科技領域,加入了一家高速成長的加拿大華人對沖基金,參與AI智能投顧和區塊鏈相關的項目。不過,公司快速的發展與優渥的待遇,并未讓他安心,反而激發了更深層的思考。
“我想要做一個不一樣或者說更宏大的一件事情……我自己想要去一個至少可以15年、20年的這么一個行業,不是去賺快錢,而是真的去扎扎實實的做一個東西。”金融世界的變幻莫測與不可控感,讓他最終選擇了離開。
在尋找“那個可以做15年的事業”的間隙,他還憑著一時興起,為多倫多的街頭藝人開發過一個公益性的打賞APP。“那時候已經不怎么帶現金了……覺得有點可惜。”這個純粹的公益“小插曲”,不經意間流露出他關注現實痛點、樂于動手解決問題的特質。
智能硬件、金融科技、社會公益……這些看似散落的經歷,如同一次次試錯與校準,最終將他引向了一個古老而又亟待科技賦能的領域——農業。
一則播客的啟示:“不再讓人類看天吃飯”
真正的轉折點,源于一次通勤路上的偶然聆聽。一則關于南歐山火導致英國超市大白菜限購的播客,深深觸動了秦楚漢。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夸張的事情,就是全球最最老牌的發達國家,其實都是看天吃飯,非常受制于這個氣候的變化。”
氣候變化不再是遙遠的環境議題,直接關系到餐桌的現實威脅。一個大膽的念頭像閃電般擊中了他:“如果我們就自創一個氣候,像科幻電影里邊那樣,就不再讓人類看天吃飯。”
這句樸素卻極具分量的愿景——“不再讓人類看天吃飯”,自此成為他創業航程的燈塔。
垂直農業,這個融合了工程學、生物學、計算機科學的交叉領域,恰好能將他過往的所有積累——硬件經驗、軟件能力、系統思維熔于一爐。更重要的是,它完美契合了他對“長期事業”的求索。
2016年,Mary Agrotechnologies Inc.(以下簡稱Mary Ag)在加拿大應運而生,從兼職試水到全情投入,秦楚漢辭去了那份令人艷羨的金融工作,背后是大半年的審慎思考與對理想的最終確認,“我覺得還是想要做一個更長線的一件事情。”
Mary Ag專注于開發與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深度集成的自動化垂直農業技術,旨在突破地理和氣候限制,全年生產無農藥、無蟲害、高品質的民生蔬果、經濟作物和中藥材。
在加拿大,Mary Ag團隊雖小,卻憑借旋轉式種植設備和AI控制系統的技術優勢,一路披荊斬棘,甚至“干死了好幾個競爭對手”,并于2021年成功上市。
從多倫多到上海:歸國,“二次創業”的起航
然而,上市并未讓秦楚漢停下腳步,他敏銳地意識到,技術的真正價值在于規模化應用,而中國,擁有無與倫比的供應鏈、龐大的市場潛力和日益重視農業科技的政策環境,才是實現這一愿景的最佳土壤。
2022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上海疫情,將秦楚漢原本短暫的探親之旅變成了長達兩個月的居家隔離。這次經歷,讓他對大城市食品供應鏈的脆弱性有了切膚之痛。
“當時覺得像上海、北京這些大城市,蔬菜、糧食等供應鏈,肯定要依靠外省市……一旦發生不可預測的,像黑天鵝這樣的事件,其實很容易發生一些有人餓肚子的事情。”
這成為了將事業重心徹底遷回中國的最后一塊拼圖。
秦楚漢看到了垂直農業在城市內部署的巨大價值:一個集裝箱大小的農場,產量能達到傳統土地的60到80倍,可以有效縮短供應鏈90%以上,減少物流損耗和碳排放,保障城市食品供應的韌性。“我們直接把供應端搬到了消費端的面前來。”
2022年9月,帶著核心技術和部分追隨的團隊成員,秦楚漢在上海創立了墨泉生物,開啟了他的“二次創業”。“雖然團隊技術什么都是一樣,然后全都搬回來,但又是一個從零開始的過程。”
AI馭植:解碼植物生長的“黑匣子”
墨泉生物的“垂直農場”,遠非簡單的室內種植。其核心競爭力,在于深度集成的AI算法與自研硬件所構建的精準控制系統。
“傳統種植依賴‘老法師’的經驗,我們則把經驗變成代碼。”在秦楚漢位于普陀區“創新里”科創產業空間的一處辦公空間,有一個大屏幕,上面跳著不同作物的“生長曲線”。溫度、濕度、特定光譜、二氧化碳濃度、營養液配比……這些影響植物生長的關鍵參數,被傳感器實時捕捉,交由AI大腦進行分析決策。
AI不僅能模擬目標作物的最佳生長環境——甚至可以在上海種出“云南海拔2000米地區才能生長的中藥材”,更能根據作物的實時生理指標反饋,動態優化調控策略,通過強化學習算法對二氧化碳濃度的精準管理,促進技術突破。
這種數據驅動、閉環反饋的智能化控制,使得墨泉的技術相比其他垂直農業方案,“實現了更高程度的無人化智能化”,并顯著降低了運營成本。
秦楚漢通過“顛覆性結構設計+精準環境控制+多通道LED植物燈”,將葉菜綜合成本降至每斤3-5元,僅為行業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首次將這一高端農業技術的成本“降到可以大規模產業化的水平”。
“數據算法,是真正的護城河,我們的算法和我們的這個硬件是相匹配的”,這套軟硬一體、持續迭代的智能系統,構成了墨泉生物難以被輕易復制的核心壁壘。
其應用場景也遠超普通蔬菜種植。“連鎖餐廳用我們的集裝箱種香草,中藥廠拿它培育稀缺藥材,連牧場都在定制高蛋白飼草……技術應用場景遠比想象中多樣。”AI加持下,傳統農業中供應、成本、品質這三大“不可控”因素,正變得日益可控。
慢行業的生存哲學:在完美與可行間尋找平衡
盡管技術藍圖誘人,但將“未來農業”的種子播撒進現實土壤,挑戰重重。
市場教育是第一道坎。
“這個技術,雖然在中國已經有十來年時間,但畢竟小眾,大家對它的認知不是非常清晰。”秦楚漢坦承,說服潛在客戶接受并投入這項新技術,需要耐心與時間。
成本與效率仍是核心命題。“一個新技術的出現,初期成本肯定比成熟技術高出不少。”雖然墨泉已在降本增效上取得顯著進展,但前期設備投入和持續的能源消耗,仍是規模化推廣的關鍵制約因素。“這是一個需要拿資源、時間來換取成果的行業……‘慢回報’屬性讓一些資本望而卻步。”
面對這些現實困境,秦楚漢展現出一種務實的理想主義。“創業團隊不是純科研機構,”他說,“我們需要在活下來的前提下想辦法讓技術迭代,在完美和可行間找平衡。”他深知,“能讓足夠多的人享受到的技術才算好技術,如果只有1%的人能用到,那它只是玩具。”墨泉生物沒有固守單一的設備銷售模式,而是靈活地拓展了“按需種植、直接供應產品”的服務,降低客戶的進入門檻。
全球經濟環境的變化和同行的起落,更讓他對“燒錢”模式保持警惕。
“錢太多也不是個好事兒,可能很多細節就把控不住了。”依靠早期積累和逐步產生的營收滾動發展,使得團隊“每筆錢都是自己的,我得花得特別小心”,反而更能聚焦核心,做出審慎而關鍵的決策。
農業的“慢”節奏,與科技圈追逐風口的“快”形成了鮮明對比。秦楚漢坦然接受這種差異,不過他有自己的堅持和熱愛,“第一就是做自己認同的事情,特別有使命感的事情,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最沒有理由放棄。”
扎根沃土,鏈接未來
秦楚漢的“二次創業”,幸運地得到了政策的“及時雨”。
2023年,墨泉生物在“創青春”大賽中獲獎后,上海普陀區科委迅速伸出援手,提供了辦公場地租金減免、政策申報綠色通道、人才評定支持等一系列“打包”服務。入駐“創新里”科創空間,更讓他感受到了濃厚的創新氛圍。
采訪當天,秦楚漢帶著我在這個科創空間里逛了一圈,里面很多團隊也是海外回來的,有做機器人的,有做半導體芯片的,有時會串串門。
“我們的硬件生產代工廠位于太倉,距離普陀區僅45分鐘車程。”依托長三角完善的制造業配套,“一些在北美難以實現的生產,在國內能夠以更快的速度、更低的成本完成,這也極大地加快了我們的研發迭代速度。”
對于當前的創業環境,秦楚漢保持樂觀。“國家提到要‘加大科技創新和產業升級支持力度’,相當于給我們這類技術驅動型的民營企業吃了定心丸。有了這樣的鼓勵,能讓我們更踏實地做事,也更堅定了深耕農業科技的決心。”
這份決心,不僅體現在商業拓展上,也延伸至社會責任領域。前段時間,秦楚漢去了西藏,墨泉生物正積極籌備向西藏等高海拔、交通不便地區捐贈集裝箱農場,用科技的力量,為當地送去新鮮蔬菜,改善生活品質。
立足中國,秦楚漢的目光也投向了全球。利用成熟的供應鏈和技術方案,他也在謀劃者將墨泉的垂直農場技術解決方案“反向出海”,瞄準那些對高品質、本地化生產有強烈需求的市場,如歐洲、中東和東南亞。“像泰國,很多人是非常喜歡吃草莓的……如果我們可以在本地種植,給他們做到一年四季都好吃的這個草莓,那也能賣得非常好。”
在牌桌上,等待風來
“搞農業的人多少有些‘理想主義’。”秦楚漢的這句話,或許是對自己和他所選擇道路的最佳注腳。
他相信,“垂直農場”不會完全替代傳統農業,但能成為重要的補充,尤其是在耕地資源有限、部分農產品依賴進口的中國,“我們可以把產量不足、運輸損耗大的品種,搬到城市周邊種植。”
從金融精英到智能硬件探索者,再到如今深耕垂直農業的“AI農夫”,秦楚漢的創業軌跡,畫出了一條從追逐風口到回歸實體、從短期回報到追求長期價值的弧線。
他用跨界的知識結構、系統化的思維、對技術的執著以及對現實的清醒認知,導航著這個充滿挑戰與機遇的新興領域。
前路依然漫長,技術需要持續迭代,市場需要耐心培育,商業模式需要不斷驗證。秦楚漢和他的墨泉生物,已經在這張關乎未來食物的“牌桌”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決心堅守下去。
“怎么才能不死?”創業孵化器YC創始人Paul Graham保羅·格雷厄姆在一個篇文章的觀點,讓秦楚漢印象深刻,要保持在牌桌上,不下牌桌,就不會輸。
對秦楚漢和他的小伙伴們而言,認準方向,保持熱愛,擁抱現實,持續進化,并且,始終留在場上。因為正如他所堅信的,“只要能夠堅持,總會有好的一天。”風,或許會遲到,但對于那些一直在場并做好了準備的人,它終將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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