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梅子黃時的雨，把老街泡成一面生銹的銅鏡。林小滿踮腳夠下"永順鐘表行"的招幌時，檐角銅鈴突然叮當亂響，驚醒了玻璃柜里沉睡的座鐘群。十九座老鐘齊齊震顫，銅質鐘擺撞出混沌的回聲，像群鴉掠過黃昏。
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黃銅鑰匙，在鎖孔里卡了足足三分鐘。卷簾門升起時，霉味裹著機油的氣息撲面而來，工作臺上那盞綠罩臺燈竟自己亮了，光暈里浮著未散盡的煙圈形狀。
工具箱第三層藏著本靛藍封皮的維修日志。1978年6月15日那頁，父親的字跡還帶著毛邊："給婉如修瑞士梅花表，表盤裂了，她說要嵌顆勿忘我種子。"紙頁間滑落的干花早已褪成淡紫，卻仍保持著鐘表游絲的弧度。
雨水開始敲打鐵皮屋檐。林小滿在抽屜深處摸到個錫盒，盒蓋上用鉚釘拼著"SWISS MADE"。掀開盒蓋的瞬間，齒輪突然從四面八方滾落——三百二十枚精鋼零件在臺面跳起圓舞曲，漸漸拼成塊殘缺的懷表底盤，露珠在凹槽里凝成羅馬數字"Ⅶ"。
后半夜雷聲碾過屋頂時，她終于發現工作臺暗格。天鵝絨襯布里躺著塊反裝的表盤，祖母綠指針永遠停在九點十七分。翻過來是張燒焦的結婚照：穿列寧裝的父親正在給母親戴表，背景里被涂抹掉的建筑輪廓，分明是早已拆除的工人文化宮。
"這表是你母親參加技術比武的獎品。"隔壁裱畫店的吳伯突然出現在雨簾里，蓑衣滴著水，"那年她戴著這塊表修好蘇聯機床，卻在慶功宴上弄丟了表蓋。"老人從懷里掏出油紙包，十二枚藍鋼螺絲釘排成北斗七星，"你爸找了三十年替代零件，最后把自己修成了零件。"
晨光穿透云層時，林小滿在工具箱夾層找到母親的工作證。泛黃的照片里，母親工裝口袋露出半截表鏈，表盤正是那塊永恒停駐的祖母綠。證件背面用紅鋼筆寫著：每分鐘心跳七十六下，每次想你多跳兩下。
梅雨季的第七個周日，所有老鐘在暴雨中再度共鳴。林小滿將母親的表鏈繞上手腕時，十九座座鐘突然同時敲響。雨滴懸停在半空，倒映出1978年的陽光——年輕的父親正在給懷孕的母親調表，車床飛旋的鋼花里，未出世的她隨著心跳聲輕輕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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