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慶威
許靜宜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降職通知郵件,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三十五歲,廣告公司創意總監,未婚——這三個標簽如今像三座大山壓在她身上。郵件里委婉的措辭掩蓋不了一個殘酷事實:公司認為她"缺乏創新活力",決定將她調至后勤部門。
"許總監,王總讓您去他辦公室一趟。"助理小張探頭進來,眼神閃爍。
許靜宜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深藍色西裝外套的領口。鏡子里映出她略顯疲憊的臉——眼角細紋即使打了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黑眼圈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明顯。她下意識摸了摸發際線,那里比三年前明顯后退了不少。
王總的辦公室寬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際線。"靜宜啊,坐。"王總五十出頭,西裝革履,笑容和藹得像鄰家大叔,"公司這次調整也是迫不得已,現在行業不景氣,客戶都想要新鮮血液..."
"我理解。"許靜宜打斷他,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我想知道,為什么是張磊接替我的位置?他比我小六歲,經驗不足我一半。"
王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優勢嘛。再說,你這個年紀的女性,精力難免..."他沒說完,但意思再明顯不過。
走出公司大樓時,天空飄起了細雨。許靜宜沒帶傘,雨水打濕了她的短發和西裝。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發來的微信:「靜宜,你李阿姨介紹了個對象,周末見見吧,人家條件不錯?!?/p>
許靜宜把手機塞回包里,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后視鏡里,她看到自己的口紅已經暈開,像一道傷口。
周末的咖啡館里,許靜宜坐在角落,第三次看表。相親對象遲到了十五分鐘。她攪動著已經涼了的拿鐵,考慮要不要離開。
"許小姐?"一個低沉的男聲在頭頂響起。
抬頭看見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著不合身的深色西裝,領帶系得歪歪扭扭。他臉上帶著局促的笑容,眼角皺紋深刻,頭發稀疏得能看到頭皮。
"劉志強。"他伸出手,"抱歉遲到了,店里臨時有事。"
許靜宜禮節性地握了握他的手,觸感粗糙得像砂紙。"沒關系。"她說,心里已經在想如何盡快結束這場注定失敗的相親。
"張曉麗跟我說過你,"劉志強坐下時笨拙地碰倒了糖罐,"廣告公司的...呃..."
"前創意總監。"許靜宜替他補完,語氣比自己預想的更尖刻。
服務員過來點單,劉志強要了杯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他強調,"純的。"
許靜宜挑了挑眉:"很少有人喝純美式。"
"修車養成的習慣,"劉志強笑了笑,露出一排不太整齊的牙齒,"干活時需要提神,又沒時間講究。"
"修車?"許靜宜有些意外,"張曉麗說你是汽修店老板。"
"是老板也是工人,"劉志強搓了搓手,許靜宜注意到他指甲縫里有洗不掉的黑色油漬,"小店剛起步,能省就省。"
接下來的半小時,談話像一場痛苦的拔河。許靜宜談起她參與過的知名廣告案例,劉志強一臉茫然;劉志強說起發動機型號,許靜宜只能禮貌微笑。他們之間的沉默越來越長,像一堵不斷增高的墻。
"所以,許小姐為什么...呃..."劉志強撓了撓頭,"一直沒結婚?"
許靜宜放下咖啡杯,瓷器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劉先生又為什么離婚?"她反問道。
劉志強的表情僵住了。他低頭盯著自己的咖啡:"前妻嫌我窮,跟個做建材的跑了。"他抬頭直視許靜宜,"現在我有自己的店了,雖然不大,但夠養活一家人。"
許靜宜突然感到一絲愧疚。她緩和了語氣:"我工作太忙,等反應過來已經過了所謂'最佳年齡'。"她自嘲地笑了笑,"現在連工作也沒了。"
"我聽說了,"劉志強點點頭,"張曉麗說你被降職了。"
許靜宜的臉瞬間漲紅:"她連這個都告訴你?"
"不是你想的那樣,"劉志強急忙解釋,"她說你很優秀,只是公司不識貨。"他頓了頓,"我前妻也常說我不識貨,把好零件當廢鐵賣。"
這個笨拙的比喻讓許靜宜忍不住笑了出來。氣氛似乎緩和了一些。
離開咖啡館時,天空放晴了。許靜宜婉拒了劉志強送她回家的提議,走向停車場。她的白色大眾停在角落,上車后卻發現怎么也打不著火。
"該死!"她狠狠拍了下方向盤。降職、糟糕的相親、現在又是車子拋錨,今天簡直糟透了。
"需要幫忙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劉志強站在那里,西裝外套已經脫掉,卷起的襯衫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
許靜宜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車門:"突然就打不著火了。"
劉志強點點頭:"我看看。"他熟練地打開引擎蓋,彎腰檢查。許靜宜站在一旁,看著他專業的動作,突然覺得這個剛才在咖啡館里笨拙的男人此刻竟顯得格外可靠。
"火花塞問題,"劉志強直起身,"不算大毛病,但我需要工具。我店就在兩個街區外,要不要我拖過去修?"
許靜宜看了看表,嘆了口氣:"好吧,麻煩你了。"
他動作麻利地掛好拖繩,指揮許靜宜掌握方向盤,自己則開著一輛破舊的小卡車在前面牽引。這個畫面有種荒誕的喜感——穿著名牌套裝的許靜宜,被一輛油漆剝落的小卡車拖著穿過城市街道。
劉志強的"店"比許靜宜想象的小得多——一個簡陋的兩間門面,門口停著幾輛待修的車。招牌上的"強子汽修"四個字已經褪色。
"條件有限,"劉志強不好意思地說,"但技術你放心。"
修車的過程出乎意料地快。劉志強換了個火花塞,又檢查了其他部件。"好了,"他擦了擦手,"應該沒問題了。"
許靜宜試著發動車子,引擎立刻發出了健康的轟鳴聲。"太感謝了,"她真誠地說,"多少錢?"
劉志強搖搖頭:"舉手之勞。"
"不行,我不能..."
"那請我吃頓飯吧,"劉志強打斷她,"就當交個朋友。"
許靜宜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粵菜館。"
餐館里,劉志強對菜單上的價格明顯有些不適應,但還是堅持讓許靜宜點菜。幾杯啤酒下肚,他的話多了起來。
"你知道為什么人們總看不起修車的嗎?"他問道,眼睛盯著酒杯,"因為我們手上永遠有洗不掉的油漬,身上永遠有汽油味。"
許靜宜若有所思:"就像人們覺得過了三十歲的未婚女性都有問題一樣。"
"對吧?"劉志強激動地拍了拍桌子,"我前妻走后,親戚給我介紹了不下二十個對象。有離異帶孩子的,有農村來打工的,甚至有個智力有點問題的...好像因為我離婚了,就只配得上這些。"
許靜宜苦笑:"我這邊也好不到哪去。上個月我媽給我介紹了個五十歲的鰥夫,說人家有房有車,不嫌棄我年紀大。"
兩人相視一笑,突然發現彼此眼中的理解。這一刻,咖啡館里的尷尬似乎消散了不少。
"說真的,"劉志強給許靜宜倒了杯茶,"你為什么會被降職?看你談吐,不像沒能力的人。"
許靜宜嘆了口氣:"我們這行崇拜年輕。三十五歲在他們眼里已經是老古董了,即使我的方案比那些小年輕的強十倍。"
"那你打算怎么辦?"
"不知道,"許靜宜轉動著茶杯,"也許開個小工作室?或者轉行?三十五歲重新開始..."她沒說完,但語氣里的迷茫顯而易見。
劉志強突然從錢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我店里需要做個宣傳單,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設計。如果你有興趣..."
許靜宜接過名片,上面簡陋的排版和字體讓她這個專業人士差點皺眉。但當她抬頭看到劉志強期待的眼神,心里某個地方軟了一下:"我可以幫你看看。"
回到家,許靜宜把劉志強的名片放在書桌上。她打開電腦,鬼使神差地開始設計一個新的logo——把那個土氣的"強子汽修"變成了簡潔現代的"QZ Auto",配上一輛抽象化的汽車輪廓。
凌晨兩點,她看著完成的設計稿,突然意識到這是她被降職后第一次感到創作的快樂。窗外,城市的燈光依然明亮,像是無數個未完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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