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說到大川周明這個人,不知道今天還有多少人知曉。這是一個頗有些“瘋癲”的人。不過,他的瘋癲,不是市井之徒的胡言亂語,而是那種夾雜著學識與狂妄的、近乎宗教般的狂熱。他一生都在帝國的迷夢中游走,最終卻以瘋子的名義逃脫了審判。這瘋癲,究竟是真是假,倒也難說得很。
戰后東京審判的法庭上,這位“大東亞主義”的理論家突然伸手拍打前排戰犯嫌疑人東條英機的光頭,并高喊“我要殺了東條”。這個行為被法庭記錄證實,隨后他被帶離現場,成了他瘋癲的明證。法官們面面相覷,最終認定此人精神失常,免于起訴。于是乎,這位曾參與策劃“三月事件”、“十月事件”等未遂政變的昭和帝國設計師,竟以瘋癲之姿,從歷史的審判臺前溜走了。
其實,大川周明的瘋癲,早有端倪。年輕時在東京帝國大學攻讀吠陀文學與古印度哲學,卻對殖民政策產生了異乎尋常的興趣。從印度古代的經典里,他讀出了“亞洲一體”的幻夢;在德國浪漫主義的著作中,他又嗅到了種族優越的氣息。這種學問上的“雜食性”,本就是一種瘋癲的前兆。他的思想如同一個巨大的坩堝,里面沸騰著佛教的慈悲、尼采的超人哲學、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殘酷,以及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救世情懷。
據史料載,大川周明曾與北一輝過從甚密。這兩個人,一個理論家,一個行動派,恰如昭和帝國擴張思潮的“雙生子”。大川周明“亞洲是亞洲人的亞洲,而日本則是亞洲的領導者”的論調,今日聽來自是荒謬絕倫,但在當時,卻迷惑了不少頭腦發熱的青年將校。他的書房里堆滿了德文、英文、梵文的書籍,墻上掛著亞洲地圖,上面用紅筆圈畫出“大東亞共榮圈”的疆域——從滿洲到南洋,從西伯利亞到澳大利亞,無不囊括其中。
大川周明的瘋癲,還體現在對“昭和維新”的執著上。在他看來,明治維新不夠徹底,留下了太多“西方毒素”。真正的維新,應當回歸日本“國體”的本源,建立以天皇為中心的神權國家。這種思想,與納粹的“血與土”何其相似!他在各種右翼團體中穿梭演講,聲音嘶啞卻充滿激情,眼鏡后面的小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芒。聽眾中不乏后來成為陸軍骨干的年輕軍官,他們將大川周明的理論轉化為行動,最終將日本推向了戰爭的深淵。
有趣的是,這位“大東亞共榮圈”的理論旗手,英語卻出奇的好。東京審判期間,他竟能流暢地閱讀英文版的《圣經》,這讓美國心理醫生大為困惑——一個瘋子,如何能掌握如此復雜的語言技能?更耐人尋味的是,他在“發病”期間完成的《大川周明的世界史:亞洲·歐洲·日本》一書中,依然展現出嚴密的邏輯和廣博的學識。
戰后,大川周明隱居在鐮倉,終日與古籍為伴。有訪客回憶,他的書房里依然堆滿了書,桌上攤開的是德文版的《資本論》——這個曾經的極端民族主義者,晚年竟對馬克思產生了興趣。當被問及東京審判時的“表演”,他只是神秘地微笑,不作回答。這種曖昧態度,更加深了人們對他“裝瘋”的懷疑。
他的死亡也頗具戲劇性。1957年12月,他在自宅中平靜離世,死前正在翻譯《古蘭經》。一個畢生鼓吹神道與天皇崇拜的人,最后卻沉浸在伊斯蘭教的經典中——這種精神上的“錯位”,或許正是他一生的寫照。
大川周明的瘋癲,本質上是一種時代病。那個年代的日本,整個國家都陷入了一種集體癔癥:一邊是古老的傳統,一邊是現代的野心;一邊是對西方的艷羨,一邊是對亞洲的蔑視。在這種撕裂中,產生大川周明這樣的人物,幾乎是必然的。他的理論為侵略提供了“學術依據”,他的激情點燃了無數青年的戰爭狂熱。而當帝國夢碎,他又以瘋癲的姿態逃脫了懲罰。
歷史常常如此荒誕:最清醒的人被當作瘋子,而真正的瘋子卻被奉為先知。大川周明究竟是先知還是瘋子,或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思想幽靈,至今仍在某些角落游蕩,提醒著日本民族主義的危險與瘋狂。(2025年5月13日寫于東京樂豐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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