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30年代,老舍來到青島,在這里進行創(chuàng)作、教學(xué),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青島印記,代表作《駱駝祥子》就是誕生在黃縣路的小樓里。同時,他與臺靜農(nóng)等文友、酒友常常在青島的酒館里雅聚,共飲苦露酒(即墨老酒,也稱“苦老酒”)。苦露酒,凝聚著老舍和朋友們的友情。臺靜農(nóng)晚年在回憶文章中寫道:“我想到老舍兄時,便會想到苦老酒。”
文|劉宜慶
《駱駝祥子》誕生在黃縣路小樓里
1934年9月,老舍辭去齊魯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一職,告別生活了四年的濟南,乘坐膠濟鐵路火車到達青島,他的生活翻開了新的篇章。老舍在青島迎來創(chuàng)作高峰,其中包括中篇小說《我這一輩子》《老牛破車》《文博士》,更重要的是,老舍的代表作《駱駝祥子》就是在青島寫的。
值得一提的是,老舍在青島教學(xué)、創(chuàng)作期間,出版的書《櫻海集》《蛤藻集》,書名帶有鮮明的青島印記,山與海,櫻花與棧橋,蛤蜊與海藻,青島風物自動進入老舍的文學(xué)世界之中。
1935年12月至1937年8月,老舍全家住在青島黃縣路6號,鄰近山東大學(xué),現(xiàn)門牌為12號。黃縣路12號是老舍在青島時的最后一處住所,也是唯一保存下來的老舍故居。2010年,青島把老舍故居打造成駱駝祥子博物館,因為《駱駝祥子》就是誕生在這棟小樓里。如今,黃縣路上,四季皆有來此尋訪參觀的游客,這里已經(jīng)成為青島的一張文化名片。
1936年春天,山大的一位朋友與老舍閑談。朋友談到他在北平時曾用過一個車夫,這個車夫自己買了車又賣掉,如此三起三落,到末了還是受窮。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了朋友這幾句話,老舍立即就說:“這頗可以寫一篇小說。”緊接著,朋友又說,有一個車夫被軍隊抓了去,哪知道,轉(zhuǎn)禍為福,他趁著軍隊移動之際,偷偷牽走了三匹駱駝。
這兩個車夫姓什么、是哪里人,老舍沒有問,但他記住了車夫與駱駝,“這便是駱駝祥子的故事的核心。”
從春到夏,一個北平車夫的形象,在老舍的心里從模糊到清晰起來。他一閉眼,就能看到這個車夫的音容笑貌,看到他拉車的姿態(tài)、擦汗的動作、憨厚的笑容。
1931年老舍與胡絜青的結(jié)婚照
每天晚上,妻子胡絜青、女兒舒濟、兒子舒乙枕著藍色的波濤進入甜蜜的夢鄉(xiāng)后,老舍便在一盞臺燈下開始寫作。老舍寫得很慢,每天落在紙上只有一兩千字,慢慢地把這個他命名為祥子的車夫和他的經(jīng)歷從心里掏出來。寫作的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他思索的時間很長,“筆尖上能滴出血與淚來”。
老舍寫《駱駝祥子》,仍用老北京的方言,好友顧石君給老舍提供了許多北平口語中的字和詞,平易的文字鮮活、生動,帶著原汁原味的北平風情。他有意放棄了以往的幽默風格,舍棄了語言上的俏皮,專心打磨小說情節(jié),“即使它還未能完全排除幽默,可是它的幽默是出自事實本身的可笑,而不是由文字里硬擠出來的。”
如今,我們在青島黃縣路12號駱駝祥子博物館的展示柜中,可以看到不同版本、翻譯成不同語言的《駱駝祥子》。隔著近90年的時光,仿佛看見老舍在一燈如豆的夜晚伏案寫作,沉浸在創(chuàng)作的世界里。
熱愛青島,老舍自稱“山東兒”
老舍有一篇散文名篇《濟南的冬天》,被選入中學(xué)語文課本,廣為流傳。老舍還有一篇散文,寫了青島的四季,對青島的冬天和蘊含的生機,以通達的文筆,娓娓道來。
在《青島與山大》一文中,他寫道:“在這以塵沙為霧,以風暴為潮的北國里,青島是顆綠珠,好似偶然的放在那黃色地圖的邊兒上。在這里,可以遇見真的霧,輕輕的在花林中流轉(zhuǎn),愁人的霧笛仿佛像一種特有的鵑聲。”
到了冬天,游人像潮水一樣退去,把山海自然之美交給久住青島的人,“雪天,我們可以到棧橋去望那美若白蓮的遠島;風天,我們可以在夜里聽著寒浪的擊蕩。就是不風不雪,街上的行人也不甚多,到處呈現(xiàn)著嚴肅的氣象,我們也可以吐一口氣,說:這是山海的真面目。”
1936年老舍在青島,應(yīng)是在中山公園拍攝
老舍喜歡青島的氣候,尤其是冬天,他認為,“山大所表現(xiàn)的精神是青島的冬”,在寂寥之中孕育著無限生機。“冬日寒風惡月里的寂苦,或者也只有我們的讀書聲與足球場上的歡笑可與相抗。”“我常說,能在青島住過一冬的,就有修仙的資格。我們的學(xué)生在這里一住就是四冬啊!他們不會在畢業(yè)時候都成為神仙——大概也沒人這樣期望他們——可是他們的靜肅態(tài)度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
老舍在山大執(zhí)教整整兩個學(xué)年,在青島度過整整三個冬天,他熱愛青島,熱愛山大:“我們也會自傲的說,我們是在這兒矯正那有錢有閑來此避暑的那種奢華與虛浮的摩登,因為我們是一群‘山東兒’——雖然是在青島,而所表現(xiàn)的是青島之冬。”老舍融入了青島,自豪地稱自己是“山東兒”。這三個字,其實是一種山東精神,包含著山東人的淳樸與善良、大氣與豪放、努力與自強。
一見如故,好友共飲苦露酒
在青島,老舍和洪深、孟超、王余杞、臧克家、杜宇、劉西蒙、王統(tǒng)照諸先生常在一處,而且還合編過一個暑期的小刊物。這個“小刊物”名為《避暑錄話》。《避暑錄話》從1935年7月14日創(chuàng)刊,至本年9月15日停刊,每周一期,一共出了10期。老舍和青島的文人聚會時,也是要喝幾杯薄酒的。他寫于1939年的《懷友》透露出這樣的信息:“洪深先生在春天就離開青島,孟超與杜宇先生是和我前后腳在七七以后走開的。多么可愛的統(tǒng)照啊,每次他由上海回家——家就在青島——必和我喝幾杯苦露酒。”
這苦露酒,就是即墨老酒,適合冬天飲用。這苦露酒,凝聚著老舍和他的朋友們的友情。
1936年秋,臺靜農(nóng)應(yīng)山東大學(xué)代理校長林濟青之邀,從廈門大學(xué)來到青島,任國立山東大學(xué)中文系講師。在青島,臺靜農(nóng)與老舍、葉石蓀、鄧仲純一見如故。
臺靜農(nóng)來山大后住在青島恒山路與黃縣路路口(現(xiàn)在的黃縣路19號),與老舍比鄰而居。老舍比臺靜農(nóng)大三歲,兩人相見恨晚,性格、脾氣合得來,又都喜歡小酌幾杯,于是,成了文友和酒友。
臺靜農(nóng)在《我與老舍與酒》里記載了與老舍的交往之初:“我初到青島,是二十五年秋季,我們第一次見面,便在這樣的秋末冬初,先是久居青島的朋友請我們吃飯。晚上,在一家老飯莊,室內(nèi)的陳設(shè),像北平的東興樓。他給我的印象,面目有些嚴肅,也有些苦悶,又有些世故;偶然沖出一句兩句笑話時,不僅僅大家哄然,他自己也‘嘻嘻’地笑,這又是小孩樣的天真呵。”臺靜農(nóng)筆下的老舍,接近老舍性格的畫像。這樣一幅“肖像畫”,拉近了與今天讀者的距離,讀老舍的經(jīng)典,品老舍的人生,感覺很親近。
由于老舍的熱情和熱心,臺靜農(nóng)很快就融入了青島。晚年臺靜農(nóng)這樣回憶在青島飲酒一事:“我們便廝熟了,常常同幾個朋友吃館子。”寒風呼嘯的冬日,他們在青島的小酒館里喝即墨老酒。在臺靜農(nóng)的記憶中,即墨老酒的顏色和氣味那樣分明:“黃色,像紹興的竹葉青,又有一種泛紫黑色的,味苦而微甜。據(jù)說同老酒一樣的原料,故叫做苦老酒,味道是很好的,不在紹興酒之下。直到現(xiàn)在,我想到老舍兄時,便會想到苦老酒。”
臺靜農(nóng)筆下老舍的皮馬褂
1936年12月,一個彤云密布的黃昏,“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老舍忽然跑到臺靜農(nóng)的寓所,說有一家新開張的小館子,賣北平的燉羊肉,味道鮮美,呼朋喚友,一同前去品嘗。他們興沖沖地走在青島的小巷中,意氣風發(fā)地談?wù)撝娢摹?/p>
臺靜農(nóng)對老舍的穿著很感興趣,記錄下了老舍在青島冬天的服飾:“于是同石蓀、仲純兩兄一起走在馬路上,我私下欣賞著老舍的皮馬褂,確實長得可以,幾乎長到皮袍子一大半,我在北平中山公園看過新元史的作者八十歲翁穿過這么長的一件外衣,他這一身要算是第二件了。”臺靜農(nóng)在回憶文章中提到的“新元史的作者八十歲翁”,是中國近代史學(xué)家柯劭忞,他是膠州人,于經(jīng)史、詩文、金石、歷算等方面均有精深的造詣,被后人譽為“錢大昕后第一人”。
這天,老舍、臺靜農(nóng)、鄧仲純、葉石蓀在平度路新開的小館子,吃羊肉,暢飲即墨老酒。即墨老酒飲用時須加熱,放上幾片姜,風味更佳。三五知己,在大雪紛飛的冬夜,飲著即墨老酒,談著學(xué)林逸事和文壇掌故,臉紅耳熱,開懷大笑。這樣的場景,令臺靜農(nóng)終生難忘。在動蕩不安的大時代,在青島的小酒館里萍聚,可得浮生片刻悠閑,也可抵御一季的風寒。
這次雅聚之后,老舍有不祥的預(yù)感,寫道:“苦露,難道這酒名的不祥遂使我們有這長別離么?……日本軍閥不被打倒,我們的命都難全,還說什么朋友與苦露酒呢?”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無論什么樣的美酒也都是一杯苦露。日本侵略者第二次侵占青島后,在青島的文化名人紛紛南下,投入到抗戰(zhàn)大潮中……
(本文作者為中國作協(xié)會員、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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