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俄軍對巴赫穆特發起總攻時，瓦格納雇傭兵以“人浪戰術”在戰壕間推進的視頻震驚世界。同年10月，以色列國防軍清剿加沙地道時，來自哥倫比亞和南非的安保專家現身戰場。這兩個相隔萬里的戰場，共同折射出21世紀戰爭形態的劇變——私人軍事公司（PMC）正從戰爭的邊緣走向核心。甚至有軍事專家稱，雇傭軍的出現將武裝暴力轉化為可交易的全球化商品，通過委托代理、私有化或外包形式運作，將軍事對抗轉化為戰爭經濟，可能成為未來戰爭的主要形式。

千年暗影：雇傭軍的歷史基因密碼

雇傭軍的基因深植于人類戰爭史。從冷戰到熱戰，從歐亞到美非，到處都活躍著雇傭軍的身影。古羅馬軍團中來自高盧的輔助部隊，中世紀意大利城邦爭搶的瑞士長矛兵，七年戰爭中黑森傭兵的血腥賬簿，他們構成了軍事史上的特殊譜系。

殖民時代的進化節點17世紀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商船，開創了“企業化戰爭”的先河，也成為在殖民時代雇傭軍的進化節點。這支擁有1.5萬名雇傭兵的商業武裝，既能在爪哇海擊潰葡萄牙艦隊，又能鎮壓土著起義。這種雇傭軍的興起在19世紀的非洲探險隊身上達到巔峰——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雇傭的剛果自由邦部隊，用機關槍和絞架完成了對剛果盆地的恐怖統治。

冷戰時期的范式轉換越南戰爭期間，美國空軍雇傭的“鳳凰計劃”特工，標志著雇傭軍從戰場突擊隊向“灰色戰爭”執行者的轉變。中情局通過空殼公司招募的2000名老撾苗族戰士，在胡志明小道展開的秘密戰，開創了現代雇傭軍作戰的三大特征：任務模塊化、人員國際化、法律模糊化。

海灣戰爭中的“幼鹿師”

信息時代的角色升級海灣戰爭期間，法國部署了約1.8萬人的武裝部隊，作為歐洲國家第二大特遣部隊，幾乎全部從法國外籍軍團中抽調，其中包含雇傭軍精銳——第6輕裝甲師（被稱為“幼鹿師”）1.3萬人。作為法軍地面部隊的主力，幼鹿師負責保護整個戰區的左翼，目標是從沙特越過邊境進入伊拉克，向北推進約150千米處的薩勒曼并控制該地區。在陸地進攻中，幼鹿師與守城的伊軍第45步兵師及邊防軍遭遇，幼鹿師充分發揮戰術特長和武器裝備的優勢，順利攻克伊軍防線，在為期4天的進攻中，俘虜近3000名伊拉克士兵，擊毀20多輛T-55、T-62和T-69型坦克，繳獲26門火炮（榴彈炮、高射炮），70門82毫米和120毫米迫擊炮以及700噸彈藥，摧毀并控制薩勒曼空軍基地。雇傭軍不僅為“沙漠之盾”行動做了巨大“貢獻”，也首次在現代化信息化戰場上充當主角。

戰爭市場化：當代雇傭軍的運營圖譜

雇傭軍從無到有的產生，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和深層原因；雇傭軍從小到大的發展，也同樣受復雜的內因與外因影響。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和與之對應的戰爭樣式的演變，現代雇傭軍已形成完整的產業鏈條。在塞浦路斯注冊的軍事承包公司，從尼泊爾招募廓爾喀士兵，由烏克蘭飛行員駕駛南非淘汰的米格-21，為中東石油國家提供防空服務——這種“戰爭拼盤”背后，是高度專業化的分工體系和雇傭軍作戰能力的多重裂變導致的。

戰術單元擴大瓦格納集團在敘利亞的作戰顯示，現代雇傭軍可承擔旅級規模的地面突擊。瓦格納集團派出的武裝部隊指揮官有豐富的戰場經驗和反恐經驗，其麾下的作戰人員很多是從陸、海、空軍部隊退役的精銳士兵。偵察連、炮兵營、坦克連、工兵連、通信連、參謀部和輔助部隊一應俱全，分工明確，與正規部隊一樣有著“偵察－火力－突擊”三位一體體系。

技術手段提升現代私人軍事公司已經發展成為多功能武裝力量，業務范圍涵蓋軍事行動、外交事務、經濟活動和情報工作。他們不僅能參與前線作戰，還能負責后勤保障、人員訓練、情報分析，甚至還拓展到能源貿易等領域。雖然絕大多數雇傭軍都屬于私人軍事公司，受到資金等因素的限制，導致其武器裝備和作戰手段存在一定的滯后，但隨著軍事行動外包數量以及專業化需求增多，在雇主的支持下，越來越多的私人軍事集團配備有先進的武器裝備，越來越多的雇傭軍成員接受過專業化訓練和培訓。例如，美國黑水公司的紅翼無人機分隊，是由前NSA分析師組成的團隊，他們將商業衛星圖像與AI算法結合，重構了戰場感知模型，在也門戰場創造了97%的目標識別準確率。

供應體系完善2024年初，斯拉夫軍團的數千名專業軍事人員和戰士抵達利比亞，主要負責對利比亞非洲戰士提供軍事教育及訓練，并向當地運輸所需的軍事裝備。斯拉夫軍團在利比亞的運作展現了現代雇傭軍已具備戰略投送能力，其通過蘇丹中轉站獲得土耳其旗手（Bayraktar）無人機，經馬耳他注冊的貨輪運輸，形成跨越三大洲的軍備供應鏈。

斯拉夫軍團通過蘇丹中轉站

獲得土耳其“旗手”（Bayraktar）無人機

市場機制透明近年來，恐怖組織和暴力活動層出不窮，地區沖突此起彼伏，為私人化雇傭軍公司提供了廣闊的生存空間。20世紀末，私人軍事公司的經營業務已覆蓋全球40多個國家，業務金額高達幾十億甚至幾百億美元。私人軍事公司按照經濟模式和市場機制招募、管理和使用人員。根據任務類型、專業化程度、任務時間、風險高低等因素計算績效報酬。例如，1995年，部署在安哥拉的私人軍事公司人員中，普通士兵的月薪是2400美元，直升機駕駛員月薪為6000美元，高級指揮官的月薪為12000美元。在烏克蘭戰場，瓦格納集團用績效工資取代傳統軍餉，占領戰壕獎勵500美元，摧毀坦克獎勵2000美元，這種獎勵機制使士兵的作戰效能大幅提升。與此同時，莫扎特集團通過加密貨幣支付系統，實現72小時全球結算，構建起“滴滴打車”式的即時響應機制。

戰爭倫理的凝視與思考

雇傭軍的泛濫徹底顛覆了傳統戰爭的成本計算邏輯，也正在重塑戰爭倫理體系。

對于政府來說，軍事民間化有諸多好處，既可以甩掉戰爭包袱，又可以保持地緣政治影響。使用素質較高、戰斗力較強的雇傭軍，既可以克服兵員不足的問題，又能避免因正規軍傷亡過多而招致廣泛批評的影響，還能輕松解決傷亡人員的善后問題，可謂一舉多得。在一些局勢緊張的地區使用雇傭軍可以繞過國會、政府和媒體的監督，達到自己的軍事目的。既可以使國家不違反國際法，也能在戰爭中給別國以支持。在軍事民間化、私人化的合作中，雇傭軍的生存策略不斷得到掩飾和保護。南非EO公司（雇傭兵公司）在塞拉利昂的作戰手冊顯示，現代雇傭軍通過三重法律隔離實現免責：作戰指令通過瑞士律師事務所傳達，資金流動借助開曼群島空殼公司，傷亡處理委托菲律賓勞務中介。這種“可否認性”架構，使得聯合國雇傭軍問題工作組至今未能成功起訴任何PMC高管。

對于人類來說，在資本全球化時代，暴力已然成為可以精確計量的生產要素，這種將生命換算成財務報表數字的戰爭異化，或許正是這個時代最危險的軍事革命。從也門沙漠到頓巴斯平原，現代雇傭軍用實戰驗證了戰爭正在變成一種真正的商業活動。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測算，全球私營軍事公司市場規模已達4000億美元，相當于英國全年軍費開支。“戰爭即服務”（War-as-a-Service）模式的蔓延，不僅改變沖突形態，揭示出全球化時代的戰爭經濟學本質，更在重塑國際秩序的基礎邏輯。美國Zeroes公司開發的“蜂群”作戰系統，允許客戶遠程控制非洲雇傭軍作戰。投資者在紐約辦公室喝著咖啡，通過衛星鏈路指揮剛果（金）的機槍陣地射擊，這種“戰爭手游化”趨勢，將徹底剝離了暴力行為的道德重量。

對于國家政權來說，當軍事效能可以像云計算服務那樣按需購買，傳統意義上的國防體系將面臨根本性挑戰。馬里軍方用金礦開采權支付瓦格納服務費的模式，標志著國家暴力壟斷權的瓦解。烏克蘭政府用礦產資源償還美國的軍事貸款和援助，標志著國家自主權、話語權的剝離與喪失。單純地從資本和利益角度看，戰機就是商機。雇傭軍公司在為客戶提供專業化戰略、戰術服務的同時，在巨大的戰爭經濟誘惑面前，很難保證不由戰爭獲利者搖身一變成為戰爭掮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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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丨軍事文摘

作者丨王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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