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裝劇,影視市場的半壁江山。無論是題材內容、敘事結構,還是立意表達、審美風格,都早有成熟路徑。
而當下,古今雜糅,正成為古裝劇推陳出新的新風尚。隨之而來,穿行在古色古香的場景中,身著古裝卻具有現代思想的“賽博古人”角色,牢牢霸占著社交媒體的討論榜。
向傳統回溯:極致的傳統文化意境
當下,無論是架空古裝劇,還是有著真實古代背景的古裝劇,都以聘請歷史顧問、復刻典籍文物、搭建都城實景為潮流。大到城市置景、小到服飾飲食細節,都力求將歷史還原度做到極致。
從深宅幽府到皇城內院,從林立樓閣到亭臺水榭,從雅書風琴到焚香澄心……《寧安如夢》里出現的中國古典意象考究而精致,詮釋“花不多而艷,竹不密而屏”的國風雅致氣象成為劇集置景的一大目標。
《似錦》以宋韻文化為依托、宋代美學為基底,將故事放置于疏朗典雅兼具的視覺空間內,巧妙運用宋代園林“移步換景”的造園理念,使劇集在意境十足的亭臺庭院間漸次展開。
《國色芳華》劇組搭景量達到7萬平方米,同時努力克服天氣因素,制定了跨時間與地域的花卉供應方法,租了暖棚和冷庫,控制牡丹的花期,確保能夠使用牡丹的新鮮花材,以牡丹凸顯唐朝的盛世景象。
以服化道呈現東方美學,對于不少劇組創作方而言也是輕車熟路,信手拈來。
《長月燼明》參考敦煌壁畫中經典飛天形象的色彩搭配,運用火焰紋、光輪等敦煌壁畫中的常見元素,為劇集精神內核注入因果輪回韻味。
沒有最卷,只有更卷。
不少劇集制作方一頭鉆進考據的大門,以“知識考古”式的創作方法,致力于打造更加真實可信的古典中國。《墨雨云間》主創團隊查閱參考了宋徽宗皇后像、宋欽宗皇后像等大量古畫及資料,呈現出兼具唐宋之美的珍珠妝。
《珠簾玉幕》標榜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以及張星烺《中西交通史料匯編》、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以及相關的研究成果,對唐代絲綢之路進行了詳細的考證。
聘請歷史顧問,也成為古裝劇創作的標配。《珠簾玉幕》聘請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曹建墩作為歷史顧問,《九重紫》也聘請了北京大學歷史系博士作為歷史顧問,對臺詞、劇情、服飾、建筑等細節進行設計打磨。《天下長河》創作團隊邀請歷史和水利專家參與籌備工作,尋找大量清代的工程圖以及相關工藝的圖冊記載,按照圖式制作了河籠、鐵滑車、河流測量儀器等。
當復刻歷史成為衡量影視劇創作質感的首要標準,精致、細膩、考究的東方美學,正不知不覺霸占熒屏。不同的古典器物意象在作品中或被特寫鏡頭照亮,或被靜靜地放置于空間的一角,或在鏡頭對準人物時驚鴻一現,構成了獨特的傳統文化譜系。
一部古裝劇堪稱“流動的國潮廣告”,而這種對于意境的追求,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傳統的時間性敘事美學變成了空間性造型美學。
向現代深掘:極致的當代價值追求
與視覺上的古風形成對比的,則是這些古裝劇所呈現的鮮明的現代價值觀內核。
劇中人物雖身著廣袖長袍,思想行為卻與當代年輕人殊無二致。愛情是絕大多數古裝劇貫穿始終的主題。在近期不少古裝劇中,男女主角在雕梁畫棟間演繹著快餐時代的速食愛情,“先婚后愛”“追妻火葬場”等網文套路紛紛嫁接到歷史背景中。
而更為常見的,就是不少創作者將現代社會“女性獨立”“女性覺醒”的大旗加諸在劇中人物角色中,不遺余力地刻畫女性角色追求婚姻自由、性別平等和經濟權利的覺醒之路。
《墨雨云間》開場女主被活埋,隨后在困境中步步破繭;《雁歸時》開局女主雪夜重傷入府、智破殺局層層推進,將女性“重生”復仇爽文推上了新的高度。《永夜星河》則融合“穿書+系統”元素,開啟副本無限的“快穿”套路。
這些劇集和當代年輕人想通過“穿越”逃離庸常現實的心態不謀而合:沒有人不想成為宏觀歷史和個體命運上的“先知”,以此來彌補人生遺憾,乃至獲得“游戲人生”的另類爽感。
經商題材同樣是展現女性獨立的創作出口。
《夢華錄》中,趙盼兒借助現代管理思維經營茶樓,其事業進階完全依賴現代商業邏輯支撐,與劇集藍本元雜劇《趙盼兒風月救風塵》原著有著較大區別。《長風渡》讓柳玉茹在古代男權社會中輕松獲取經商特權,《國色芳華》將女主塑造成古代美妝產業CEO,《相思令》設置女主與多位男性展開商戰博弈,《似錦》讓女主推行“男女同工同酬”改革,等等。這些劇集都如出一轍,讓女主們以超越時代的“覺醒者”姿態,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中暢通無阻地實踐平權理念。
這種敘事策略,本質是將復雜的歷史性別議題簡化為“大女主逆襲”的爽文模板,用現代職場劇思維嫁接古代生存邏輯,這種時空錯位的文化嫁接,或許消解了極致歷史還原所營造沉浸式場景應有的厚重感。
宜古宜今還是非古非今?
古風質感、現代立意,讓古裝劇由此展現出一種既非純粹古風、又非全然現代的獨特風貌。這一創作風潮乍看略顯矛盾,但細剖卻又在情理之中。
制作方對細節的精雕細琢、乃至于極致還原并非全然源自藝術追求,而對古人行為邏輯與思考習慣的忽略,也并非源于歷史文化積淀的匱乏。
事實上,這兩者背后的動機不謀而合,皆是為了迎合當代觀眾的審美偏好與觀賞需求。
沒有人比制作方更能精準把握觀眾對于文化歸屬與情感共振的雙重渴望。
精細還原歷史細節,是為了契合年輕人對國潮文化的熱烈追捧;讓古人如現代人一般所思所想,則更能激發年輕觀眾的追劇興趣。
不少劇集創始人直言不諱地表達了這一創作考量,國色芳華導演丁梓光就曾說過“《國色芳華》的創作初衷,是在唐朝背景下講述一個展現當代獨立精神的故事。”
但平衡是一門藝術,不是所有的劇集都能做到兼顧歷史厚重感與當代觀眾的情感共鳴。
如果影視創作只是將古代社會解構成容易傳播的視覺元素,卻忽視其歷史語境下的精神內核,而將其替換為職場生存、女性覺醒等時代議題,稍有不慎就會營造出割裂感滿滿的“賽博古人”。
這種割裂感在“爽劇”中更為凸顯。
創作者將一些年輕人渴望脫離原生家庭、尋求個體價值實現的激烈情緒,包裝成古代女性單槍匹馬對抗父權制度的英雄敘事。《雁回時》女主莊雁回與父親的數次對峙場景,儼然是當代家庭倫理劇的變裝演繹。
這些女性,以獨立人格覺醒者的姿態,在祠堂公堂上酣暢陳詞,卻刻意忽略古代社會宗法制度無處不在的威壓,更像是迎合市場情緒的架空式反抗。
更有不少古裝劇集的女性角色塑造,在本質上仍然沒有跳出“瑪麗蘇”的套路,不管是宮廷斗爭,還是江湖恩怨、或是內宅紛爭,總能化險為夷,憑借主角光環一路開掛,身邊也不乏男性相助、力挽狂瀾。
對于時刻以“牛馬”自嘲的年輕觀眾而言,怕是很難將情感投射在這樣大開“金手指”的角色上,卻更容易將自己代入那些總不被上天眷顧的倒霉女二、女三,甚至反派身上。
宜古宜今與“四不像”之間只有一步之遙。
歷史風貌是一個有機整體,劇集創作者不應只描摹古代的物質文化,而對歷史的局限性避而不談。
這樣的片面呈現,讓年輕觀眾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歷史內涵和文化底蘊,什么只是創作者為了追求某種效果而強行堆砌的噱頭,既阻礙了觀眾對古代社會的全面認知,也妨礙了年輕人對時代精神的深刻理解。
國潮風的古裝劇,在傳統文化意境上做足功夫、卻在現代立意表達上陷入套路。也許創作者更應該靜心思考下,烹茶焚香、撫琴弄花只是東方美學的外在表達,觀眾想要的是真正的文化傳承與深度思考,而非徒有其表、內核失衡的“賽博古裝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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