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回看客

文/石清華

“重修公路時，馬湖塌發現了一座明代古墓。”

九月二十六日，這一消息在湘鄂邊陲的古老小鎮南平傳得沸沸揚揚，幾乎婦孺皆知。對街談巷議一向反應遲鈍的老石，很晚才知道，盡管雅好探古訪今，哪怕近在咫尺，也只好留待明天。

比平日睡到九點才起床早了一小時。本不大喜歡當看客，但不到九點，也擠過看熱鬧的人群，穿過圍欄，到了鎮委會與港關大橋之間的古墓發掘現場。接近發掘處時，好奇的看客里三層、外三層，人頭攢動，可能比魯迅筆下的看客還多。古墓周邊皆用鐵絲網圍了起來。圍網出入處臨時搭建的鋼板房門前，有幾位青年人哨兵似的看守，無論任何人，不經查詢不得入內。前來看熱鬧的男女老少，只能在圍欄兩邊，左顧右盼、嘰嘰喳喳。至于想看些什么，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反正別人來我也來，又不要錢。稍微靠近點，可見新挖的兩米多寬、三米多深的預備裝下水管的溝里幾塊零落的棺材板，暗黃的土夾雜著灰黑的軟泥，散發著微微霉氣。

一邊看，一邊聽人們的戲說。什么諸侯墓、縣令與小三合葬墓、地方望族墓、土財主夫妻墓等等，林林總總，莫衷一是。但有一點是共同的：明朝古墓。據說施工方在挖土機挖到古墓時，認為馬虎不得，立馬停工，派人值守，隨即迅速報告縣里，縣里派專家考察后得出的結論。

帶著好奇，想當回看客細看一下，就得設法進入圍欄才行。正在欄外踱來踱去、四處張望時，與一守護者目光相對：這不是曾經教過的學生張可民嗎？他讀書雖然成績一般，還有點兒調皮，但一直好言相勸、給予鼓勵，似乎沒有什么不當之處。本人盡管偏愛品學皆優者，卻從不歧視成績平平的學生。

“石老師，您想看看？”

“你能放行嗎？”

李與幾個同行耳語了幾句，爽快答應：“行。”

可能知道老師喜歡探古訪今，又忠厚老實，肯定不會有盜取寶貝的企圖，方得從他開的小門進入。引得圍觀者不滿，議論紛紛。守護者回應干脆：“他是我的老師，我信得過。”

進入圍欄內，四面觀看、抵近詳察。從已經挖開的場面看，斷面從上到下四十多厘米左右的泥土是后來大自然填充上去的。據內行說大自然填充時間應在三百年左右吧。從地面到棺材上部約兩百五十厘米，到溝底約三百二十厘米。未挖開的另一棺材大自然填充土層上下最大高度六十多厘米。按內行人的說法，下葬距今三百至四百年之間。散落的棺材板最大的一塊長約兩百厘米，寬約三十厘米，厚十厘米左右，呈黑色，散發著陣陣腐爛的霉氣味。沒見白骨，沒見陪葬品，這些定然是被時間消磨，化為塵埃了。沒見墓碑或墓志銘，也許沒有，也許還沒有被找到。由此看來，無論什么人，終須一個土饅頭：與泥土融合、回歸自然。

墓呈東北向西南放置，按中國人從古至今講究風水的角度看，當初大約旺相西南吧。背靠唐家崗，面向黃家蕩，正是靠山面水的旺相之處。無論貧富貴賤，活著時一般會努力，既為自己，更為子孫著想。即使生前不如意，也祈禱后代發達。是否旺相了子孫，那已無從知曉。棺材的兩端有有別于黃土的大小不等的灰白泥塊，其實不是泥塊，因找不出恰當的詞，只好如此稱呼。由此聯想到本人參與重修家譜時，在澧縣夢溪鎮走訪，聽老人說石家先祖石寶是明朝萬歷年間的讀書人，卻沒能蟾宮折桂。年齡大了，可能比較富有，最終蒙皇上賜與進士，死后葬在澹水河邊的外洲上。“文革”時鏟除封建余孽：砸碎石碑、挖平墳墓。說是用十字鐵鎬也難敲開不知用什么裹著棺材的白色外套。經多方了解，原來棺材是用糯米蒸熟后打成現在的糍粑料，再與熟石灰攪拌，將棺材裹緊的，以防盜墓者。

看過荊州古城墻的，從簡介中得知重建于明朝。這應是現代科技得出的結論。從城磚的銜接處，你會發現那些灰白的黏合物，如用硬物刮一刮，里面是很白的。這與包裹石寶棺材的材料應是一樣的。雖不是而今的水泥，但其黏合的強度，絲毫不比水泥遜色。幾百年過去，依然如故。如此的黏合方式，大約成熟于明朝吧。

這個古墓，用這種起黏合作用的材料做墓穴四壁防盜墻，企求安穩長睡。從灰白的泥塊看，不如荊州城磚間的黏合物白，有許多土色斑點。可能在黏合物中加上了一些精選的細土。為何如此呢？筆者推測：墓主人只是公安縣城一個有些錢的小地主。如果純用糍粑料攪拌熟石灰，可能成本過高。如過于講究，子孫可能沒有這個承受能力或是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墓主人生前在一定的范圍內，大約是有些風光的。期望風光在陰間也常存，也許常存。而今重現天日，已成無主之墓。

嗟乎，“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人啊，還是干好該干的事，按自己喜歡的方式快樂地活著吧。

（2019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