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離職之際，特朗普送給他一把象征通往白宮的金鑰匙。

文丨朱若晚

編輯丨漆菲

和入職一樣，馬斯克的離職同樣引人矚目。

當地時間5月30日，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舉行了一場頗具儀式感的告別。馬斯克正式結束了其作為特朗普政府“特殊政府雇員”的任期。特朗普熱情洋溢地贊揚這位搭檔，稱他給華盛頓“舊有的經營方式帶來了巨大改變”，并將馬斯克牽頭成立的政府效率部（DOGE）譽為“幾代人以來最全面和最重要的政府改革計劃”。

發布會上，馬斯克身著印有“DOGE教父”字樣的T恤，頭戴DOGE棒球帽。為表彰其貢獻，特朗普送給他一把象征通往白宮的金鑰匙。

此前，馬斯克已在社交平臺X上官宣這場“分手”。他寫道：“隨著我作為特殊政府雇員的預定任期結束，我要感謝總統給予我這個機會，來減少聯邦政府的浪費性支出。如今政府效率部的使命已成為整個政府的一種運轉方式，它帶來的影響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更強。”

馬斯克離職前一天，特朗普在旗下社交平臺上表示：“他會一直與我們同在、一路相助。”美政府一名高級官員透露，馬斯克將繼續擔任總統的非官方顧問，并可能參加白宮會議。

一步步走向“分手的決心”

今年1月20日，馬斯克在特朗普就職當天高調受命牽頭組建政府效率部，目標直指龐大的聯邦開支。按照美國相關規定，特殊政府雇員的一年任職時限不得超過130天，而馬斯克自宣誓就職開始到5月底，正好130天。

這段時間，這個被寄予厚望的新機構激起千層浪。組建不久后，政府效率部向230萬名聯邦員工發出一封題為“你上周都做了什么”的電郵，要求聯邦雇員用五個要點總結過去一周的工作成果，由此拉開大規模裁員序幕。其間，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的5600名員工遭到解雇，馬斯克則在X上炫耀“終于把USAID送進碎木機”。

進入3月，聯邦法院開始對政府效率部的裁員權限和數據訪問實施限制，卻未能阻止其繼續在衛生部門削減1萬個崗位，甚至出現約2000人誤被解雇的烏龍事件。當3月20日馬斯克抨擊法院、要求“彈劾法官”時，這場“效率革命”已經顯露出失控跡象。

◆一名婦女在美國國際開發署大樓外對馬斯克提出抗議。

盡管政府效率部推行大規模裁員、機構關停和合同削減，美國聯邦政府的同期開支卻逆勢增長。馬斯克的目標也一降再降：從最初的2萬億美元縮水至1萬億，最終實際錨定的成果預期僅約1500億美元。

根據政府效率部官網公布的數據，截至目前，他們通過出售資產、租務與取消補助、“刪除詐騙與不當付款”、簡化法規，以及在230萬名聯邦員工當中裁減26萬人等方式，節省了1750億美元。然而，美國媒體通過分析上述數據發現，部分節省的金額缺乏明確證據支持。

面對媒體，馬斯克罕見流露出沮喪情緒：“聯邦官僚體系的頑疾遠超想象……在華盛頓推動改變如同逆水行舟。”這種挫敗在政府效率部引發的爭議中愈發明顯，同時波及到馬斯克的商業帝國——3月底，針對特斯拉的抗議活動不斷升級，美國乃至全球多地出現破壞事件。進入4月，馬斯克在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選舉中豪擲超2000萬美元，他支持的候選人卻慘遭失利。

4月22日，特斯拉發布令人震驚的第一季度財報：利潤同比暴跌71%，營收下降9%。馬斯克在財報電話會上首次表示，將從5月開始“減少投入在政府效率部的時間”，暗示重心回移。

這場“反復橫跳”的高調實驗引發廣泛質疑。批評者指出，馬斯克在任職期間始終未能清晰切割其龐大的商業利益，其推動的政策（如主張美歐施行零關稅）與特斯拉、SpaceX的商業布局高度重合，加劇了美國的貿易孤立主義傾向。

“馬斯克對政府機構和運營行使權力，而他的公司擁有數十億美元的政府合同，并受到政府監管、經濟處罰和監督，這帶來了廣泛而危險的利益沖突。”前聯邦選舉委員會總法律顧問、美利堅大學法學教授拉里·諾布爾（Larry Noble）如此評價。

更諷刺的是，馬斯克以“效率”為名入駐白宮，卻因業績不及預期、特斯拉經營遭困而倉促離場。

5月27日，當美國國會就特朗普標志性的“大而美”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展開辯論，馬斯克在接受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采訪時直言不諱地對其表達“失望”。

這項旨在減稅、加強邊境安全并增加支出的法案被馬斯克稱作“大規模支出法案”，他認為其增加了聯邦赤字并破壞了政府效率部的工作成果。“法案可以很大，也可以很美。”他對記者說，“但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兩者兼備。”

6月3日，他進一步在X上發文，抨擊“大而美”法案“令人作嘔”。“對不起，我實在受不了了。這項規模龐大、荒唐可笑、夾帶私貨的國會支出法案簡直令人作嘔。”馬斯克寫道，“那些投票支持這項法案的人真該感到可恥：你們知道自己做錯了。你們自己心里清楚。”

這番公開批評與此前他對特朗普的溢美形成對比——馬斯克2月時曾說：“我越了解特朗普總統，就越喜歡他。坦白說，我愛他。”

◆馬斯克在接受CBS采訪時表示，對特朗普政府的“大而美”法案感到失望。

由此，馬斯克一步步走向“分手的決心”。這場原以為能名利雙收的冒險，終究被證明是筆虧本買賣。

充分展現白宮內部裂痕

在白宮的“告別儀式”上，馬斯克右眼的明顯瘀傷成為記者們追問的焦點。他解釋稱，這是與他五歲兒子小X玩鬧的結果：“我當時說‘來打我臉吧’，然后他真的打了。事實證明，就算是一個五歲小孩的拳頭也能留下痕跡。”一旁的特朗普半開玩笑回應說：“如果你了解X，就知道他確實能做到這一點。”

◆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馬斯克被拍到右眼周圍有瘀青。

面對記者的追問，馬斯克甚至以黑色幽默轉移話題：“我離法國可遠著呢。”這一調侃指向幾天前的一則花邊新聞——5月25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在越南河內機場被妻子布麗吉特當眾推搡，相關視頻在社交媒體引發熱議。盡管馬克龍事后將其解釋為“夫妻間的玩笑”，但這一畫面仍被解讀為“權力關系的隱喻”。

◆5月25日，法國總統馬克龍抵達越南，在機場被妻子布麗吉特推了一把。

馬斯克前腳離職，白宮次日宣布撤銷對賈里德·艾薩克曼（Jared Isaacman）的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局長提名。

作為馬斯克的長期盟友和Space X的關鍵客戶，艾薩克曼曾兩度搭乘該公司飛船進入太空，并在去年完成了全球首次商業太空行走。法新社說，馬斯克曾向特朗普推薦艾薩克曼擔任NASA局長，這次提名的撤銷“似乎是對馬斯克的冷落”。

◆有著企業家、慈善家和私人宇航員等多重頭銜的賈里德?艾薩克曼。

來自權力核心的微妙排斥只是白宮內部裂痕的冰山一角。多方信源證實，馬斯克已經與至少三名內閣官員爆發過公開沖突：財政部長貝森特因預算分配、財政部人員任免等問題與其發生爭執，兩人一度“面對面怒吼”“臟話橫飛”；交通部長達菲也曾反對馬斯克對航空交通管制系統裁員的計劃，警告這可能引發航班癱瘓；國務卿魯比奧直斥馬斯克“摧毀了美國國際開發署”，兩人為此在內閣會議上爆發激烈爭吵。

裂痕同樣體現在政策理念層面。有知情官員透露，馬斯克私下稱總統的貿易和制造業高級顧問彼得·納瓦羅是“白癡”、“比一袋磚頭還蠢”，并主張建立“可預測的關稅結構”。作為Space X的創始人和特斯拉的CEO，馬斯克表達了對美歐之間施行“零關稅”的希望。但特朗普和身邊幕僚多次威脅要對來自歐盟的進口商品征收50%的關稅，除非雙方能達成貿易協議。

“發生的事情有點不公平，因為可以說，政府效率部成了所有問題的替罪羊。所以，無論是有真實的還是想象中的削減，所有人都把責任推給該部門。”馬斯克6月1日在接受CBS采訪時如是說。馬斯克表示，盡管他同意特朗普政府的大部分政策，但他與政府也存在“意見分歧”。“我有點進退兩難：我不想批評政府，但也不想對政府的一切行為負責。”馬斯克說。

即便離職，擺在他面前的局勢也不容樂觀。特斯拉面臨嚴峻挑戰：剛剛過去的第一季度是該公司自2022年以來表現最糟的季度，歐洲多國銷量腰斬，在中國市場的競爭加劇，供應鏈受美國對華加征汽車零部件關稅的嚴重沖擊。

與此同時，SpaceX新一代運載火箭“星艦”第九次試飛宣告失敗，馬斯克的火星夢尚難實現。這一背景下，馬斯克透露了工作重心的徹底轉向：“又要全天候工作，睡在會議室/服務器/工廠里了。我必須超級專注于X/xAI和特斯拉（加上下周的星際飛船發射），因為我們有關鍵技術推出。”

◆馬斯克在X上透露工作重心的轉向。

眼下，特斯拉押注于6月12日在奧斯汀推出的自動駕駛出租車（Robotaxis）服務，這被視為重振市場信心的關鍵之舉。管理層期望這一突破性服務的順利落地能夠抵消二季度可能的業績疲軟，并為公司開啟新的盈利增長點。

政府效率部邁向倒計時？

馬斯克卸任之際，不僅帶走了象征性的白宮金鑰匙，還將政府效率部的核心發言人納入麾下。

自特朗普重返白宮以來，白宮副幕僚長斯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的妻子凱蒂·米勒（Katie Miller）便一直擔任特殊政府雇員，她也是政府效率部的高級顧問和發言人。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披露，她將離開聯邦政府，前往私營部門為馬斯克工作。

◆凱蒂·米勒與馬斯克。

這一消息瞬間引爆網絡：一張她與馬斯克并肩離開白宮的照片在社交媒體風傳，成為全網玩梗的素材。有人發布了一張空椅子照片，并轉發凱蒂將離開特朗普政府的消息，以此來揶揄斯蒂芬·米勒。此事甚至引發外界對于二人婚姻情況的猜測：“如果你認為你做出了糟糕的人生決定，那么有一位女士不僅嫁給了斯蒂芬·米勒，還離開他去找埃隆·馬斯克。”社交平臺Bluesky上擁有21萬粉絲的Volatile Mermaid如此寫道。

就在凱蒂跳槽前夕，斯蒂芬還在X上與馬斯克就政策問題“互懟”。米勒寫道，“大而美”法案不是年度預算法案，它既不為政府部門提供資金，也不為聯邦機構提供資金，借此反駁馬斯克有關該法案破壞政府效率部使命的說法。

政商界限模糊的“抓馬”劇情呈現出共和黨MAGA陣營內部的微妙裂痕，更讓“政府效率部”的未來蒙上一層陰影。

“（政府效率部）就像佛教一樣。佛教需要佛陀嗎？佛陀去世后佛教不是更強大嗎？”面對質疑，馬斯克如是說。特朗普也配合他，在告別儀式上強調：“埃隆不是真的離開，他會來回走動”，并承諾“重組聯邦政府的努力將繼續”。特朗普稱，即使沒有馬斯克，該部門也將繼續其工作——“只是以一種更安靜的方式”。

特朗普政府已經采取行動，試圖將政府效率部的理念轉化為更為持久的政策。白宮最近向國會提交了一項94億美元的撤銷撥款方案，旨在將特朗普政府時期已實施、部分由政府效率部推動的支出削減措施法典化。

據《華爾街日報》透露，該方案要求議員們撤銷此前已批準成為法律的支出，主要目標包括削減83億美元對外援助（涉及美國國際發展署、國務院等機構）以及從公共廣播公司（CPB）削減11億美元撥款。白宮管理和預算辦公室主任拉斯·沃特（Russ Vought）稱這些措施將取消“與美國利益相悖”或“帶有政治偏見”的項目。

然而，這項方案不僅招來民主黨人的抨擊，還致使共和黨內部出現裂痕。沃特透露，白宮正考慮采用更為激進的“扣押撥款”程序來繞過國會強行削減支出，此舉將直接挑戰《預算截留控制法案》，極可能引發憲政層面的訴訟大戰，甚至鬧上最高法院。

如此背景下，誰又能接替馬斯克，扛下政府效率部這枚“燙手山芋”？

政府效率部當前的代理主管是曾在醫療領域工作、為人低調的艾米·格里森（Amy Gleason）。2018年至2021年，格里森在美國數字服務辦公室工作，該辦公室現已被政府效率部取代。

白宮管理和預算辦公室主任拉塞爾·沃特（Russell Vought）也是外界關注的潛在人選，他是特朗普的親密盟友，且已計劃繼續馬斯克的工作。特朗普至今仍未任命接替者，多名內閣部長正與白宮協商接管的預算和人事權。

◆艾米·格里森和拉塞爾·沃特。

雖然白宮發言人哈里森·菲爾茲（Harrison Fields）對外強調：“政府效率部是聯邦政府運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將在特朗普政府各機構和部門負責人的指導下繼續運行。”但觀察人士普遍認為，在核心人物馬斯克離開、機構內部運作被指混亂且業績存疑，外加法律挑戰懸而未決的多重壓力下，政府效率部的未來難言樂觀。

被政府效率部解雇的前軟件工程師薩希爾·拉文吉亞（Sahil Lavingia）透露，該部門的運作“就像孩子們加入一家將在四個月后倒閉的初創公司”。拉文吉亞說，失去馬斯克的個人魅力和號召力，政府效率部或將“嗚咽而死”。

加州佩珀代因大學法學教授科琳·格拉菲（ColleenGraffy）直言：“政府效率部的力量來自于全球最富有的馬斯克，和全球最有權勢的特朗普。它可能會掙扎一段時間，但沒了馬斯克，加上有待法院審理的案件，剩余的日子屈指可數。”

排版 / 李亭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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