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很重要。我曾預言,十年后,上海必然會成為中國的科創高地,我對此一直堅信不疑。”徐潔平的言語中,帶著一種久在產業一線摸爬滾打的沖勁,又夾雜著對未來趨勢的堅定判斷。
說這話時,他坐在我對面,這位璞躍中國(Plug and Play China)的首席執行官、管理合伙人及執行董事,正在描繪那幅以上海為中心、輻射全球的科創藍圖。
作為全球知名的創新平臺與早期投資機構,璞躍(Plug and Play)自1998年誕生于硅谷以來,二十五年間始終扮演著連接初創企業與行業巨頭的橋梁。2016年,璞躍將長三角區域創新中心設在上海,這不僅是一次地理上的落子,更是對這座城市創新潛力的戰略押注。
徐潔平的職業生涯,幾乎都與中國的創新生態建設緊密相連,擁有近20年的相關經驗,他親歷了中國科技創新的高速發展,也深知這片土地獨特的“卷”與機遇。
“在中國,聊五分鐘聊不到業務,就感覺很焦慮。”他敏銳地指出了中國創投圈彌漫的“超級焦慮”。這種情緒源于對資源稀缺的感知和一種要全球跑馬圈地的心態,驅使著每個人都在“跑步前進”,試圖“以最快速度獲取資源”。
然而,徐潔平也辯證地看待這種狀態:“我們現在正有意識地做一些社交活動,創造松弛的氛圍,因為只有在那種狀態下,才能碰撞出真正有趣、有創意的火花。”
開放式創新:跨越“死亡谷”的催化劑
在徐潔平眼中,璞躍的核心價值是扮演“催化者”(Catalyst)和“裂變者”(Mutator),而非傳統的孵化器。其全球戰略的核心,一端是發掘并賦能最前沿的早期創業者,另一端則是鏈接擁有“極其豐富的開放式心態和實踐”的產業巨頭。只有將生態的兩端緊密嚙合,才能構建一個生生不息的產業創新生態。
“我們最特色的地方,是在非常早期就進行挖掘,通過全球化的網絡,將海外的創新脈搏與中國的產業需求連接起來。”徐潔平說。
這正是“開放式創新”理論的精髓。由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授亨利·切薩布魯夫提出的這一理論,核心在于企業應擁抱內外兩種創新資源,而非閉門造車。“你不可能雇傭所有聰明人,但你可以讓所有聰明人為你工作。”璞躍正是這一理念的全球實踐者。
對于初創企業,最大的挑戰莫過于“創業死亡谷”(Startup Death Valley)。“第一個死亡谷,是從0到0.8的階段。創業公司有了產品原型,但這個原型還未被市場或產業驗證。”璞躍的價值,正是在此彰顯——幫助創業者快速跨越這個驗證邏輯的鴻溝,打磨其產品、商業和產業邏輯。
以上海企業“大界機器人”為例,這家利用自主研發軟件平臺開發建筑機器人的公司,在早期獲得了璞躍的投資。璞躍旋即幫助其對接了香港置地、三一重工、住友等行業巨頭。“從一項技術到一個產業解決方案,需要走好幾個過程。”通過璞躍的加速云、技術對接和運營輔導,大界機器人的產品在香港置地開發的徐匯區“西岸漩心”項目中得到應用,完美實現了從技術到商業的跨越。
這樣的“概念驗證”(POC)案例,在璞躍中國的履歷上已累計超過500項。
上海:面向未來的全球科技“加速器”
“我非常堅信,上海一定會成為中國的科創高地、全球科創中心之一。”徐潔平的信心,源于對上海獨特稟賦的深刻理解。他認為上海具備成為全球科技“加速器”的四大支柱:
人才與科研密度:頂尖高校與科研院所云集,大科學裝置與高水平實驗室林立,為源頭創新提供了豐沛的土壤。
深厚科學稟賦:無論是科學院還是基礎研究,上海的科學底蘊在全國首屈一指。
強大產業密度:以上海為核心的長三角,擁有中國最深厚、最完整的產業集群,為科技創新提供了無與倫比的應用場景。
高度國際化:“海派文化”所代表的開放、包容與契約精神,使其成為連接中西方的天然橋梁。
“放眼全國,每一項都如此高分的城市,可能只有上海。”徐潔平認為,相較于成為“創新策源地”的漫長過程,上海憑借這些優勢,完全有潛力率先成為全球科技的“加速中心”。
具身智能新浪潮:中國的戰略機遇與戰術布局
在硬科技成為國家戰略焦點的今天,一個全新的賽道正以驚人的速度崛起——具身智能。這不僅是璞躍中國關注的重點,更被徐潔平視為衡量中國未來科技領導力的關鍵支柱。
“我對人形機器人是長期的堅決擁護者,”他以一種長期主義的視角判斷,“就像馬斯克說的,未來每個人都會有一個機器人。這在科幻電影里早已預言,一定會實現,只是時間問題。”
他將人形機器人提升到了國家戰略的高度。“過去,中國用了近15年時間,在新能源汽車領域顛覆了海外150年建立的燃油車帝國。而人形機器人,作為集軟件、硬件、AI、精密制造于一體的最復雜載體之一,毋容置疑,應該成為中國從參與、制定標準到最終引領全球的又一個支柱產業。”
然而,戰略的堅定,不代表戰術的冒進。璞躍的投資哲學在此體現得淋漓盡致。除了投資“本體機器人”這樣的整機公司,他們更系統地布局了產業鏈的關鍵環節。“我們投了四五家圍繞人形機器人的零部件和子系統公司,”徐潔平細數道,“包括機器人的‘大腦’、視覺芯片、觸覺與力學傳感器、新一代的滾柱絲杠制動技術,以及靈巧手和關節模組。”
這種布局背后的邏輯清晰而深刻:“具身智能不應該被看成是一個人形的最終狀態。在走向人形的漫長過程中,會誕生出無數顛覆性的技術,它們能夠率先解決大量的工業、商業和民用問題。”
他認為,這些核心部件和子系統,雖然短期內無法立即集成于一個完美的量產人形機器人,但其技術本身就能在工業搬運、人機協作、智能服務等領域創造巨大價值。“這就像華為進入汽車行業,它不做整車,而是提供智能座艙、智駕系統、雷達和攝像頭。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戰略,通過賦能整個產業鏈的上下游,實現價值最大化。”
中國創業者:敏銳、急迫與被低估的顛覆力
璞躍的全球網絡,讓徐潔平能清晰地觀察到中美創業生態的溫差。
“中國的創業者更敏銳,也更急迫,”他分析道,“這與他們面臨的增長壓力和出海需求密切相關。他們時刻在奔跑,希望能快速擁抱像AIGC這樣百年一遇的機會。”相比之下,他今年3月在硅谷看到,許多創業者仍沉浸在基礎研發中,對應用場景的探索不如中國這般迅猛。這使得中國在AI應用端擁有巨大的先發優勢。
然而,這種敏銳與急迫在海外卻常常被低估。“就拿美國來說,大部分創業者和企業對中國真實的科創狀態了解不多,信息渠道相對傳統和滯后。”徐潔平指出,這種信息差正在被打破。像宇樹科技的人形機器人和DeepSeek的大模型在美國引發的關注,正說明世界開始重新審視中國的創新力量。“這恰恰證明,他們過去對中國的理解是不夠深入的,不像我們對美國的動態了如指掌。”
這種反差,也印證了徐潔平此前的觀察:“有痛點,大家才會被逼著去創新。”海外巨頭優厚的待遇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削弱了創業的緊迫感,而中國的“卷”,則在倒逼創業者從第一天起就必須思考全球化,尋找差異化的藍海。
激活“腰部企業”:構建更廣闊的創新腹地
盡管優勢明顯,上海在推動開放式創新中仍有挑戰,其核心在于如何真正實現“科技創新引領產業創新”。徐潔平觀察到,許多傳統企業,無論是外資、國資還是民企,其擁抱外部創新的心態和機制仍處于“非常早的起步階段”。
為此,他將目光投向了那些尚未成為行業巨頭、但潛力巨大的“腰部企業”。他認為激活這部分群體至關重要,原因有二:
首先,他們是“未來的領軍企業”。“產業會被不斷顛覆,今天的腰部企業就是明天的領軍企業。”提前與他們合作,就是與“未來的王興、未來的獨角獸”同行。
其次,龐大的“腰部企業”群體能極大地拓寬創新的廣度。“如果只依賴頭部企業,市場空間有限。當上海能激活成千上萬家腰部企業時,初創公司就不必一上來就去對接上汽或特斯拉,他們可以先與一家腰部企業合作。這同樣是打磨產品、驗證商業模式的有效路徑,甚至可能更快。”
璞躍計劃在未來5年內,推動1000家國內“腰部企業”開放場景,為硬科技創新構建一個更深厚、更廣闊的市場腹地。
軟連接驅動硬科技,上海錨定全球創新高地
硬科技的崛起,需要更強大的“軟連接”來促進創新要素的流動與碰撞。徐潔平希望借助像“上交會”(中國上海國際技術進出口交易會)這樣的平臺,將其打造成一個“永不落幕的科技世博會”和“國際領先的最活躍的科創社交網絡平臺”。
在這里,不僅展示成熟技術,更要為那些處于0到1階段的年輕人、年輕團隊提供激發靈感、碰撞思想、尋找伙伴的催化場域。通過發布需求、定義全球化策略,幫助這些未來的創新者走得更快、更遠。
在徐潔平看來,上海的未來,無需模仿硅谷。它擁有獨特的稟賦,在全球創新網絡中理應扮演關鍵的“節點”與“加速器”。“上海什么都不缺,”他充滿信心地總結道,“海外創業者只要來了,親身感受了這里的人才密度、知識密度、資本密度和產業密度,體驗了海派文化,我們就能把事情做成。”
這不僅是璞躍中國的商業藍圖,更是時代賦予上海的使命。在這片充滿活力的土地上,通過深化開放式創新,激活從頭部到腰部的產業力量,擁抱具身智能等前沿科技,上海正以自己獨有的節奏,在卷與松弛的平衡中,錨定全球創新高地,驅動著未來產業的巨輪,加速向前。
首發新聞晨報官方網站,本文有所調整和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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