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選舉結束后，納夫羅茨基和家人向支持者致意。

文丨亦凡

編輯丨漆菲

歐洲保守派迎來一波新的勝利。

當地時間6月2日，波蘭總統選舉結果公布，第二輪投票過后，原本排名第二的獨立候選人卡羅爾·納夫羅茨基（Karol Nawrocki）以50.89%的得票率逆轉戰局，險勝公民綱領黨候選人、華沙市長拉法烏·特扎斯科夫斯基（Rafal Trzaskowski）。

出生于1983年的納夫羅茨基是一名歷史學家，雖為獨立候選人，但得到波蘭第一大黨、右翼民粹政黨法律與公正黨（PiS）的支持。他的競選更獲得美國總統特朗普的聲援，美國國土安全部長訪問波蘭時，甚至敦促該國選民為納夫羅茨基投票。

感到挫敗的除了特扎斯科夫斯基，還有波蘭總理、公民綱領黨領袖唐納德·圖斯克（Donald Tusk）。作為前任歐洲理事會主席，2023年再度任職總理的圖斯克是不折不扣親歐派和自由派，任內積極推行改革議程。可以預想，他的改革抱負將難順遂推進。

總統選舉結果出爐后，圖斯克發表電視講話，聲稱此次總統選舉“不會改變任何事”。他呼吁議會眾議院“盡快”對政府舉行信任投票，以確認其所在的親歐執政聯盟在眾議院的多數議席優勢。他還誓言留任，稱“一步也不會退”。

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孔田平向《鳳凰周刊》指出，“圖斯克領導的執政聯盟在議會占多數席位，預計將通過信任投票，此舉實際是姿態上的表示，表明對國內民意的重視。”

◆美國國土安全部長為納夫羅茨基的競選拉票。

將阻撓圖斯克的改革

納夫羅茨基勝選后，將于2025年8月6日正式擔任波蘭總統，接替2015年起任總統的安杰伊·杜達。事實上，杜達也長期與法律和公正黨合作，多次否決圖斯克想要推行的法案。孔田平認為，新總統在有些問題上可能比杜達更強硬，但大方向不會有什么變化。

波蘭實行議會制民主，總統更接近于儀式性職務，行政權主要掌握在總理手中?？偨y雖然代表國家行使對外職能，但其在對外政策和歐盟事務上影響力有限。

不過，波蘭總統擁有否決議會立法的權力，杜達因此得以在任內多次阻撓圖斯克的改革，比如削弱司法部門政治影響力、放寬墮胎限制等。要想推翻總統的否決權，需要獲得議會三分之二的議員支持，而圖斯克領導的執政聯盟在議會優勢微弱，僅擁有53%的席位。

◆圖斯克的改革議程或成泡影。

從2015年到2023年，波蘭一直處于法律和公正黨的治理之下，孤立主義和疑歐主義盛行。2023年底的議會選舉中，該黨雖獲得最多席位，但由于未能成功聯合其他政黨組閣，順次把組閣權交到圖斯克的手中，后者成功組閣并于2023年12月就任總理。

上臺后，圖斯克期望扭轉此前的保守派統治。但執政聯盟本身相對松散，內部分歧加上杜達的掣肘，致使圖斯克的執政愿景常常落空。一年多來，他勉力推行的改革在權力拉鋸中收效甚微，例如未能放寬該國嚴厲的墮胎法，未能實現同性伴侶關系合法化，也未能建造更多住房，或是將環境保護置于更重要的位置。

恢復波蘭法治的努力也尚未完成。法律和公正黨當政期間，與歐盟頻起沖突。該黨被指控所推行的司法改革不符合歐盟法律，是“民主倒退”。作為懲戒，歐盟凍結了本要撥給波蘭的1370億歐元的資金。

◆華沙市長特扎斯科夫斯基是圖斯克的盟友。

直到圖斯克任內，新政府采取措施針對波蘭司法系統進行改革，重新承認歐盟在法律上的優先地位，表現了整改過往錯誤的決心，歐盟才于2024年決定撤銷處分。

由于治理成果有限，民眾對圖斯克政府正在失去耐心。今年4月，Opinia24為波蘭私營廣播公司Radio Zet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51%的波蘭人對執政不到兩年的政府給予負面評價。只有39%的受訪者表示對圖斯克政府感到滿意。

衡量波蘭民眾情緒的月度調查亦顯示，5月支持政府的人有32%，反對政府的人達到44%，為圖斯克上任以來最糟糕的數據。華沙大學政治學者雷納塔·米恩科夫斯卡指出：“政府改革承諾遲遲無法兌現，已經開始動搖一部分溫和選民對執政聯盟的信任?！?/p>

總統選舉的勝利讓法律和公正黨更具信心，孔田平提到，2027年波蘭將舉行議會選舉，該黨希望能夠借此機會重新上臺。

雖然圖斯克表態愿意與納夫羅茨基合作，后者卻保不齊會對其使絆子?？v然二人在諸多議題上價值觀有別，但孔田平指出，“當涉及烏克蘭和波蘭防務安全問題時，特別考慮到歐洲當前所處的地緣政治環境，總統和政府更大程度上會進行密切合作，因為這符合波蘭的國家利益?！?/p>

地理位置決定了這個國家必須時時顧慮自身安危。由于毗鄰俄羅斯的加里寧格勒飛地、白俄羅斯、烏克蘭，波蘭在北約是向烏克蘭提供支持的重要后勤樞紐，而一旦烏克蘭在與俄羅斯的斗爭中失守，波蘭可能被推上前線。

◆波蘭地理位置使其成為北約最東部的成員。

考慮到波蘭與俄羅斯之間的復雜歷史，數度被瓜分、卡廷慘案、被納入蘇聯統治，和俄羅斯相關的記憶只有創傷可言，迄今波蘭都對俄羅斯充滿敵意。新總統對此尤為警惕，作為有著民族主義傾向的歷史學家，納夫羅茨基擔任過國家紀念研究所所長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博物館館長，曾拆除波蘭的紅軍紀念牌，因此被列入俄羅斯的國家通緝名單。

競選期間，納夫羅茨基表態稱，不支持烏克蘭加入北約，宣稱他不會同意將波蘭軍隊部署在烏克蘭領土上，但承認波蘭應當明確提升國防開支，并繼續支持烏克蘭抗擊俄羅斯。

孔田平提到，納夫羅茨基上臺后和競選時期的表現未必會一致，“競選期間他要和公民綱領黨候選人在政策上拉開距離，但上臺之后考慮到國家利益，特別在烏克蘭問題上，我想他會更多和圖斯克進行協調。”

特朗普班底下場拉票

疑歐派的保守派政客拿下波蘭總統職位，讓歐洲右翼政客備受振奮。因為不久前在羅馬尼亞和葡萄牙的選舉中，雖然右翼勢力有所上升，但最終仍由自由派掌權。

匈牙利總理歐爾班表示，這是歐洲愛國者取得的又一次勝利——歐洲愛國者是去年歐洲議會選舉后新建立的黨團，政治光譜屬于右翼到極右翼。法國國民聯盟領導人勒龐亦稱，這是一個好消息，是對歐盟違背一切民主意愿、向成員國強加統一立法行為的否定。

除了歐洲保守派為此歡呼，這場總統選戰也是特朗普的勝利。特朗普為之歡欣鼓舞，他在旗下社交平臺上寫道：“祝賀波蘭，你們選出了贏家！”

美國政治網站Politico在標題中點出，“Poland’s Tusk gets Trumped（波蘭的圖斯克被擊敗了）”，“Trumped”字面之意為“被擊敗”，雙關意味鮮明。

納夫羅茨基本人是特朗普的粉絲，他曾在競選期間訪問白宮，與特朗普短暫會面，后者向其表示“你會贏”。在支持者看來，納夫羅茨基將是維護與美國關系的最佳人選，批評人士則認為特朗普政府在干涉波蘭選舉。

◆納夫羅茨基在白宮與特朗普合影。

孔田平分析稱，“特朗普上臺后，當下的美歐關系出現了一些問題，而波蘭最依賴美國的軍事保護。圖斯克屬于自由派，特朗普并不喜歡他，納夫羅茨基的當選，在幫助波蘭溝通對美關系上可能會有所幫助，尤其是涉及到波蘭的安全防務、美國在歐洲的軍事存在等問題的時候?！?/p>

不僅于此，納夫羅茨基的競選顯然也受到特朗普的啟發。他強調波蘭優先，承諾波蘭經濟與社會政策首先是為波蘭人服務，而不是為其他國家或難民，包括烏克蘭難民。

納夫羅茨基的競選集會上甚至經常出現美國國旗。除此之外，特朗普內閣成員和MAGA保守派政治行動委員會（CPAC）的成員甚至前往波蘭加入選戰，給這位總統候選人拉票。

訪問波蘭期間，美國國土安全部長諾姆（Kristi Noem）也敦促波蘭人投票支持納夫羅茨基，并稱他的對手是個“徹頭徹尾的災難領導者”?！疤乩势諏ξ覀儊碚f是一位強有力的領導者，但如果讓卡羅爾成為這個國家的領導人，你們也有機會擁有同樣強大的領導者?！毖葜v中，諾姆不忘借機吹捧特朗普。

一直以來，美國和波蘭在安全領域都保持著良好關系。截至2025年，約有一萬名美軍在波蘭輪換駐扎。過去五年來，美國為波蘭提供了超過3400萬美元的安全援助。

尤其軍費方面，特朗普多次批評北約國家未能達到國防開支占國內生產總值（GDP）2%的目標，但波蘭卻能超額完成，其2024年國防開支占GDP的比重達到4.12%，甚至高于美國的3.38%。諾姆認為，納夫羅茨基擔任總統期間，兩國之間的軍事關系會進一步加深。

至于波蘭與歐盟的關系，則存在不確定性。孔田平認為，這將取決于納夫羅茨基在多大程度上阻礙改革議程?！叭绻浅ｎB固地阻礙圖斯克政府與歐盟合作的議程，波蘭與歐盟的關系或將面臨問題。”

至于波蘭依賴的歐盟撥款，是何走向也有待觀望，因為資金解凍要看圖斯克的承諾能否兌現。歐盟委員會發言人馬庫斯·拉默特表示：“我們將繼續監督，并支持波蘭政府的努力?！?/p>

◆納夫羅茨基的競選現場有時會出現美國國旗。

丑聞不斷的“足球流氓”

參選總統之前，納夫羅茨基在波蘭沒什么知名度，這是他首次競選公職。此前他一直在文化機構輾轉任職，主要在波蘭北部城市格但斯克，這里也是他的出生地。

國家紀念研究所官網上的信息顯示，納夫羅茨基在格但斯克大學歷史學院獲得碩士學位后，自2009年起就在該研究所工作，其間，他在同一所高校拿到了人文科學博士學位。從2017年開始的四年，他前往當地的二戰博物館擔任館長，并于2021年重返國家紀念研究所任職領導人。

除了歷史學家這一職業身份，納夫羅茨基在競選中有意強調自身的天主教信仰和對傳統價值觀的推崇，稱自己致力于弘揚愛國主義、基督教價值觀和國家主權，承諾將減少移民。對于圖斯克倡導的進步議題，納夫羅茨基則不屑一顧。

他反對同性婚姻合法化，競選期間還將一本性少數群體的回憶錄扔進碎紙機，并認為墮胎是犯罪，因為這些都有違天主教價值倫理。納夫羅茨基曾說，他不會簽署任何放寬墮胎權的法案，即使胎兒是畸形的。

在社交媒體上，納夫羅茨基總會分享自己的家庭生活和宗教信仰，并有意塑造出硬漢形象，展現自己在健身房打拳或是射擊的照片。

納夫羅茨基青年時期熱愛體育運動，他先后效力過足球隊和拳擊隊，還在2004年隨隊獲得波蘭青少年杯拳擊錦標賽91公斤級冠軍。

◆納夫羅茨基受過訓練，是一位業余拳擊手。

他也被扒出曾參與多達140名足球流氓的大規模斗毆，對此納夫羅茨基沒有反駁，而是強調自己作為拳擊手的血統，并說他參加的是“體育性的、高尚的戰斗”。當然，他參選后被挖出的黑料不止于此，他基本都予以否認。

納夫羅茨基曾以筆名塔德烏什·巴特爾（Tadeusz Batyr）出版書籍，記錄了上世紀80年代波蘭黑幫分子的生活。2018年，他以巴特爾之名出現在電視上，并戴著帽子、臉部涂黑，借巴特爾之口來贊美自己，稱“這位歷史學家（納夫羅茨基）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納夫羅茨基偽裝成巴特爾上電視節目。

他在這場一人分飾兩角的游戲里玩得不亦樂乎，接著以納夫羅茨基的名義在社交媒體聲稱，自己見過巴特爾，還說對方聯系過自己尋求指導。

這位歷史學家對于黑幫話題的迷戀也是眾所周知。據波蘭《新聞周刊》報道，他認識該國多名幫派人物。納夫羅茨基對此解釋說，自己與這些人的互動都是出于職業目的。波蘭網絡平臺ONET則爆料稱，納夫羅茨基在學生時代曾供職于一家安保公司，為波羅的海沿岸一家豪華酒店的客人安排賣淫。

為此，圖斯克曾發文指控納夫羅茨基，稱后者與黑幫以及賣淫行當勾結，法律和公正黨的領導人明知這一切，卻依然支持讓他競選總統。

面對批評聲浪，納夫羅茨基又搬出偶像特朗普。他在社交平臺上寫道，“媒體的誹謗并沒有毀掉特朗普總統，也毀不掉卡羅爾·納夫羅茨基。”

◆堅實的選民基礎使得納夫羅茨基受丑聞影響較小。

某些方面，納夫羅茨基的確很像特朗普，丑聞無法撼動他的鐵桿支持者。這場選舉以不到2%的得票率之差表明，波蘭社會如美國一樣處于高度分裂之中。

英國《衛報》發表社論認為，“如果親歐政府不能帶來切實改變，選民就會被獨裁主義的空洞承諾所欺騙。為了擊敗民粹主義右翼，歐洲人必須證明民主是有效的——不僅在原則上，而且在人們的生活中?！?/p>

排版 / 全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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