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不足30萬的美國辛辛那提孕育了寶潔,19萬人口的阿克倫市誕生了斯凱奇,但中國北方工業和電商最靚的仔——河北,能拿得出手的品牌還是將近30年前就成立的君樂寶。
最近看到一份比較權威的報告,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中山大學商學院合作推出,利用阿里巴巴、淘天集團提供的消費大數據,刻畫了我國的品牌消費現狀。
報告中的一份榜單顯示,中國市場上1000個能拿得出手的消費品牌里,678個是中國內地制造,但卻有超過一半集中在上海、杭州、深圳、廣州和北京五個城市。一些具備產業帶優勢的區域,品牌表現卻乏善可陳。
這種產業帶和品牌帶的割裂,最顯著的就是河北。
河北有很多產業強縣,論產業集群僅次于浙江、江蘇、山東、廣東和湖南,與四川并列全國第六。而且河北產業起步不比東南沿海晚,增速甚至有超越的趨勢。但在產業規模占優的情況下,河北在品牌500強的榜單上幾乎全軍覆沒,僅有一個品牌排名404名的君樂寶,1000強中,河北也僅占6席。
這種巨大反差,不禁讓人疑問,河北為什么產得出貨卻長不出牌呢?
從河北白溝箱包產業上,也許可以看出端倪。白溝箱包發端于1970年代,如今年產箱包10億只,占全國產量的28%。與廣州獅嶺、浙江平湖相比,白溝箱包價格更為親民,市場占有率也十分可觀——每4個包包,就有一個來自白溝。
物流成本也能側面說明白溝的強大,白溝大貨的快遞價格已經低至2塊多一件,與杭州相比僅相差一兩毛錢。但作為全國最大的箱包產銷基地,白溝箱包沒有一個能被大眾廣泛認知的品牌,而長三角的ITO、不萊梅,都已經是頭部國產品牌。
家具行業也一樣。盡管河北擁有強大的霸州家具,是北方規模最大的家具產業集群,但CBI的家居類目中,沒有一個河北品牌。第一是廣東佛山的林氏木業,第二是來自上海的源氏木語。
產業帶和品牌帶的割裂,不止在箱包和家具。衡水市棗強縣的皮草產業,一年向全球賣出500萬件裘皮服,但當浙江海寧誕生出地兒花、付智恩等紅人店鋪品牌,河北皮草還在銷往中歐、俄羅斯等對價格敏感度較高的市場,低端產品只能在當地大集上露天銷售。
河北省的工業增長,從2020年后開始逆襲,超越全國平均水平。到了2024年,這個數字變成7.5%,不僅高于年度目標、好于全國水平,更是創下了十年來最快增速。與此同時,網絡零售額占比上,河北省也表現不俗。以羊絨、毛毯產業著稱的邢臺,盛產魚竿的河北滄州肅寧增速更是逆天。
河北省網絡零售額占比排名全國第八,然而排名第九的河南,有10個上榜品牌,排名第十的安徽,更是有16個。
河北產業帶的增長,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電商。電商新業態,成為改變很多產業帶商家命運的變量。招銀國際的統計圖也佐證了這一點。低價電商和內容電商近幾年市場份額迅速擴大。
2023年,白溝新城箱包產業實現的產值是2020年的4倍多,其中約300億元是通過線上銷售實現的,電商滲透率超過70%。但低價競爭的模式,決定了上游生產端沒有品牌化上翻的空間,而且對于現狀沒有任何反制之力。
首先,在流量端,他們沒有私域流量,只有公域流量,想要流量,就找“全站推廣”,一分錢,一分流量。
其次,流量分配的邏輯是訂單量,而不是銷售額,一個商品一個坑,給不給流量,淘系看的是這個坑能產出多少銷售額,低價渠道看的是訂單量。只有足夠多的訂單量,工廠的生產線才能按需生產。先定銷量,再定產量,需求端的確定性被放到最大,這對工廠有很大的吸引力,可以攤薄工廠的固定成本,甚至打掉幾乎所有的中間商,同時,平臺也將利潤計算到了極致。
第三,沒有店鋪,只有商品。在綜合性電商,一個爆款能帶動整個店鋪的銷量,進而增加店鋪的私域流量,但是在低價競爭的模式中,一個爆款就是一個爆款,并不會帶動店鋪的其他商品。
走進河北產業地,很多人發現,這里的商家沒有展廳。客戶來了,大概率會被商家拉到農民房中的倉庫。而南方大部分制造業基地已經集中于工業園區。浙江紹興、江蘇常州的紡織業,在不斷進行淘汰落后產能。而白溝箱包的生產基地還主要集中在農村。
白溝箱包的面料、五金等生產過程污染性高的配件,是從浙江等地直接購買的,縫紉、組裝環節則放在農家院,一家老小齊上陣,就可以把成本壓縮到極致。從作坊出來的商品,可以直接通過平臺定向的付費流量觸達到消費者,所以企業都沒有打造品牌的原動力。
在此我們要說一個反直覺的商業邏輯:
大家的印象里,上游的供給能生產什么,決定了渠道中可以銷售什么,但是實際上,很大程度上是下游的渠道,塑造了上游供給。
珠三角、長三角企業做品牌的啟蒙老師是國際品牌的OEM訂單。服務國際客戶,面對國際市場的激烈競爭,逼得他們不得不在產品創新、工藝改進、設計優化上持續投入。后來,中國的質量體系建設跟國際的接軌,開始跟隨ISO國際標準,1994年有了ISO9000正式版,1996年機械部發起的機械工業三大戰役中,“產品質量翻身”名列首位。
然而,機械部在1998年被解散。質量體系,就像是一盆被倉促震翻的火炭爐,火星四下而去,體系再難完整。
國家層面統一的質量標準失去了應有的作用,來自乙方金主的要求,成了最直接的約束力。
即便工藝達到了外國同等水準,中國上游企業還缺乏一門知識:做品牌。品牌化轉型最難的從來不是技術,而是破除二十年代工生涯刻進骨子里的乙方思維。幾乎所有給奢侈品牌代工二十年的皮具廠,不敢把自有產品定價超過代工價的30%。而中國制造企業敢于做品牌,其實是從淘寶天貓崛起開始的。
三只松鼠的創始人章燎原在2011年還是詹氏食品的業務員,2011年元旦,他籌備了四個月之久的“殼殼果”淘寶店上線。章燎原策劃了一個“萬人免費試吃”的活動,瞬間引爆了后臺,當年銷售額達到2000萬元。
這讓他意識到,電商能夠建立起全國性的堅果品牌。他建議公司能夠重視線上發展,然而因為跟領導意見不合,他決定辭職自己創業。如今,三只松鼠在CBI榜單上已經排到35名。
消費者對新生品牌最大的認知障礙不是品質質疑,而是情感空白。
滑雪用具品牌Snowline的創始人蔣琦軍是一個典型的“廠二代”,自己家里就有長期為國外大牌代工戶外產品的產業。2012年創立Snowline時,一件四五百元的滑雪服,根本賣不出去,不得不關停了Snowline。此后很多年,都不再提做品牌的事。
直到2019年,創始人重啟了品牌計劃,他們意識到,滑雪運動的市場有限,需要非常精準地匹配到圈層人群。剛好,天貓逐步開放了原來頭部品牌才能使用的數據和產品。
Snowline通過天貓留意到,2021年滑雪客源TOP10城市多來自浙江、廣東、湖南等南方地區,這與傳統印象里的滑雪是北方運動,截然不同。還有,很多人認為滑雪是成人運動,實際兒童貨品增速逐漸與成人持平。
蔣琦軍說:“這些數據上的洞察,工廠人以前是很難獲得的。包括生意怎么拆分、人群怎么定位、流量怎么運營。這些做生意的方式我們都是從0開始學。”人群洞察為Snowline打開了更廣闊的市場,2023年其天貓成交額已突破1700萬,連續五年增長超過100%。
杭州在CBI1000榜單中涌現了89個品牌,直逼上海。很大程度上要歸因于阿里系電商構建起了成熟的電商生態,大大促進了打造品牌的知識向上游產業鏈流動。
北大發布的CBI指數報告傳遞了積極正面的信息:消費并未降級,而是在穩步升級;消費者仍在追求品質,愿意為了好一些而接受貴一點;各個行業的銷售額在向優質品牌集中。
對于河北等產業帶而言,這既是挑戰,更是機遇。產業帶的終極戰場不在流水線,而在消費者心智。與其在低價上血拼到天亮,不如重新思考做品牌的必要性。畢竟,世界不需要多一個白溝箱包廠,但一定需要下一個“河北版安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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