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開峻。

時維仲夏，序屬蕤賓。赤霄傾斗柄，玄冥啟天閽。乃有云垂吳楚，雨沛江淮。應黃梅之熟候，承青帝之離魂。是謂“梅雨”，亦號“霉霖”。其來也，霏霏霂霂，旬月連綿；其勢也，霶霈滂沱，九野渾淪。

江南的梅雨多有韻味

原夫天象之機，實乃季風所馭。副高北躍，挾南海之溫瀾；冷渦南侵，送朔方之清馭。兩雄峙乎中野，鋒線逡巡；一氣凝于重霄，水精豐聚。遂使玄圭垂象，澤國生云。霮?蔽曦景之曜，溟濛鎖岫色之新。霡霂沾衣，器衣生醭藻；氤氳潤物，書卷染蕓斑。此所謂“沾衣服皆敗黦”，乃周處之遺論；“五月落梅風”，實應劭之舊聞。

觀其布化，地域攸分。北起扶桑之島，南延揚子之津。韓謂“Changma”，狀其絲縷；日承“梅雨”，名出同根。潤三吳而浸百越，霑九派而溉千村。當其盛也，霶霈若河傾，檐溜如瀑注。雷車碾地，銀漢決于中天；電母裂空，玉龍戰乎玄圃。及至鋒移雨霽，溽暑驟臨。炎光灼灼，赫日烘烘。始知“梅盡盛夏來”，陰陽之代謝；“雨帶北跳”，節序之常倫。

至若年光遷易，梅信參差。或“早梅”發乎春杪，冷意襲人，遂有“凍三凍”之諺；或“遲梅”至乎夏深，雷陣驚魄，乃成“陣頭雨”之奇。或“特長梅”而霪潦橫溢，九域成淵，同悲丁酉（1954年發大水）；或“空短梅”而亢旱為虐，萬井生塵，長嘆庚寅。復有“倒黃梅”之詭譎，“小暑雷”為讖語。斯皆造化之玄微，非人力可預擬。

江南雨事氤氳迷

若夫姑蘇風致，雨里清嘉。值此節兮，“摽有梅，其實七兮”《召南》，望煙浦兮，“黃梅時節家家雨”師秀。吳郡風物，別饒幽韻：漁火映楓橋，塔影浮虎阜。平江河巷，珠跳石礎青階；網師園庭，霧隱曲廊畫牖。檐溜跳珠，苔痕繡壁。老叟提籃，山塘叫賣楊梅；行人擎蓋，水巷偶逢舟楫。或避茶寮之角，聽評彈之咿呀；或倚水閣之窗，對枰枰之黑白。雖云器易霉而心易倦，然觀庭蕉愈翠，池荷愈嬌。知“行得春風，必有夏雨”之諺，非虛言也；悟“潤物無聲”之德，實上善焉。

開峻賦梅雨詩云：

昨夜瀟瀟雨，清曉柳風涼。翠滴響石級，濕氛浸練裳。街衢流車馬，鼓蛙噪池塘。野草不知界，過欄即猖狂。行客循老路，山形入蒼茫。風物遵節序，水云忘行藏。南澇寫上奏，北旱報廟堂。生民餐飧計，嫩韭每割傷。淅淅復瀝瀝，滄浪變泥湯。天地何不仁，芻狗祭未央。中州猶祈雨，粵東恨淜滂。天不恤人苦，也莫弄滄桑。人怯水龍吟，各在水一方。

嗟乎！梅雨者，非獨天時之常律，亦乃地脈之靈芬。孕粳稻以膏澤，滌塵寰之溷氛。承詩騷之吟詠，入閭巷之諺云。觀其霏微，則思“渭城朝雨”；感其滂沛，或嘆“白雨跳珠”。當其至也，萬物涵濡；及其逝也，三伏赫晞。此誠乾坤之呼吸，江海之吐納，四時之樞機也。是以張繼夜泊，鐘聲客船載愁眠；韋莊詞筆，畫船聽雨眠入詩。今我賦此玄陰之象，亦效滄浪之濯，虎丘之詠，用紀造化之奇，永懷澤潤之長。

守著新荷聽雨聲

江南檐溜，聲聲入耳，煞是愜意

江南雨事費流連

不是波心動，是心動

注釋：

1.蕤賓：古樂十二律之一，對應農歷五月。

2.玄冥：水神，司雨。

3.天閽：天門。

4.霂霂：小雨連綿。

5.霶霈：大雨。

6.滂沱：雨大貌。

7.渾淪：水勢盛大彌漫。

8.玄圭：喻濃重低垂的雨云。

9.霮?：濃云密布。

10. 溟濛：煙霧彌漫。

11. 霡霂：小雨。

12. 醭藻：物體受潮發霉的斑點和毛狀物。

13. 蕓斑：書籍受潮的黃色霉斑。

14. 遺論：指周處《陽羨風土記》。

15. 舊聞：指應劭《風俗通義》。

16. 霶霈若河傾：雨大如天河傾瀉。

17. 檐溜：屋檐流下的雨水。

18. 玄圃：仙境，喻天空。

19. 溽暑：盛夏潮濕悶熱。

20. 赫日：炎日。

21. 霪潦：久雨成災。

22. 亢旱：大旱。

23. 虎阜：虎丘山，蘇州名勝。

24. 石礎：石柱下的基石。

25. 畫牖：雕花的窗戶。

26. 枰枰：下棋聲，指圍棋。

27. 溷氛：污濁之氣。

28. 霏微：雨雪迷蒙。

29. 涵濡：滋潤。

30. 赫晞：陽光熾熱暴曬。

31. 玄陰：指帶來雨水的陰濕之氣。

32. 滄浪之濯：指蘇州滄浪亭，“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的意境。

33. 虎丘之詠：指歷代文人歌詠虎丘的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