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年紀,還不會親吻
簡單18歲那年的夏天,剛參加完高考,去揚州的小舅家度假。7月的早晨,在爬滿綠葡萄的鐵柵欄前,那個扎粗馬尾、紅衣白裙黑布鞋的女孩海水,就那樣猝不及防地闖到簡單面前。兩人都羞怯難當,是海水先開的口,伴著俗套的禮節,向簡單遞過她的手來說:“很高興認識你。我叫海水?!碑敃r海水17歲,是簡單舅媽的遠房堂妹,也寄居在簡單小舅家,等著去揚州一所職業技校學美容美發。
漫長又短促的40多天里,他們在彼此都陌生的一座城市里日日相對。海水每天起得很早。她用簡單從鄉下帶的棒子面熬噴香的粥,用她從家里帶來的蕎麥蒸糯軟的饅頭;下午放學,她從菜市場拎回青翠小菜和新鮮的肉,一如清晨一樣巧笑著鉆進廚房。海水真的人如其名惹人歡喜。在那之前,簡單夢想的愛情,一定是要綻放在大學校園的,比如寂靜的圖書館、嘈雜的學生食堂或黃昏的操場跑道。可是當有一天,學了25天美容美發的海水想要給一個人理發,其他人都顧左右而言他時,魯莽地舉起手來的簡單突然明白:他是喜歡上海水了。
那個午后很炎熱,簡單被罩了一件白大褂坐在院子里,海水拿著一個用綠瓶子裝著的“飄柔”洗發水,在他的身后為他洗發。簡單能感覺到,海水細長的手指插進自己粗硬頭發里時在緊張地顫抖,還有她極力抑制的喘息聲。然后,海水操起剪刀、梳子、電吹風給他理發。粗齒的木梳剮疼了簡單的耳朵,鋒利的剪刀擦傷了他的后腦勺。可是那個郭富城式的中分頭,卻讓簡單喜歡得要命。就像那天之后,他對海水也喜歡得要命一樣。
連小舅媽都正告簡單:“你是要上大學的人,而海水,頂多做個小理發店的老板。所以,你們是不可能的。”簡單辯駁:“我和海水,又沒怎么樣。”但就在那天下午,簡單去廚房里找水果刀切西瓜,見扎著馬尾、額頭滲滿細密汗珠的海水,正低頭切著細細的土豆絲時,忍不住湊過去,局促而魯莽地吻了她。她很慌張,但是沒有躲閃。
晚飯時,海水說肚子疼。粗心的小舅就讓簡單帶海水去醫院。一起扭捏地出去,彼此隔了大段的距離磨蹭著并不遙遠的路程。簡單給海水買紅豆冰棍,海水把冰棍紙剝了卻一直不吃,于是簡單突然猜出來海水為什么會肚子疼了。天色已晚,沒有路燈。他們躲在逼仄的墻角里,先是緊緊地抓住彼此的手,然后擁抱,到最后,海水的唇先湊了上來。這是他們一天之中的第二個吻,依然笨拙興奮不得要領。所以到最后,兩個人的嘴唇都腫了,腫脹的疼,從嘴唇到舌頭再到喉嚨,最后滲透到簡單的心臟里去了。
是誰還在奢望青蔥般俗氣的愛情
簡單離開揚州的那個傍晚,在走進站臺的剎那,回頭看見躲在候車室角落的海水。和浪漫得要死的韓劇如出一轍,女主角一邊躲閃著怕被男主角看見,一邊又淚流滿面地巴望著能被他看見。
那年9月,簡單去了遙遠的北京上大學。在最開始的幾個月,每隔幾日,他都會給揚州的舅舅家打電話,專門揀海水放學回家,一家吃完她做的晚飯后的8點多鐘。她心有靈犀地搶著來接他的電話,只為了聽到他的聲音后答一句:“你是簡單啊”,然后就得把電話遞給別人。那時大家都還沒有手機,也不會上網,于是就寫信。簡單用印著某某大學的橫格信紙、碳素墨水,一寫六七頁,而海水,則用花花綠綠的信紙,和有著撲鼻香水味的圓珠筆,她寫很多錯別字,信也寫得不長。但是這個丫頭,為了簡單,堅決不剪短她的發,將濃密長發束成高高的馬尾。
有優秀可人的同學喜歡簡單,給他織圍巾編手鏈,每周二下午堵在他要去的網球館門口??墒呛唵尾粍有摹K湴恋馗思艺f:“我有女朋友了,沒有女孩可替代她?!蹦菚r他真是這么想的。
一年過后的暑假,簡單再去揚州。海水已經技校畢業,在一家很大的美容院工作,已不再來舅媽家寄居。簡單去美容院找她,等在門外的烈日下,他不好意思,但或許更是不屑進去。海水沖過去,眾目睽睽之下索要他的吻。簡單一邊抽身一邊說:“跟我去北京吧。你不要在這里做了?!倍潭?日,海水和簡單的愛情草草收場。分手是海水提出來的,這個一向蠢笨單純的丫頭說:“遲早會有這一天的。我18歲了,已經長得足夠大和清醒。游戲結束了?!?/p>
再過數日,舅媽跟簡單轉告,海水戀愛了,男友是顧客介紹的,一個30歲很想結婚的小包工頭。簡單哭了,哭過之后他覺得這段愛情太可笑了。再回到大學里,他囂張地戴著那個女同學編的手鏈,給她送滿抱的玫瑰。熟稔地牽手,然后像個老手一樣地去親吻她??墒撬麖倪@個女孩的嘴唇上聞到的氣息很陌生,那和海水迥然不同的氣息突然讓他氣餒。這個女孩蓄著短發、穿緊身牛仔裙、細細的高跟鞋,她從不會臉紅、不會燒飯,她的名字里甚至沒有一個“?!被颉八弊帧?傊?,她身上沒有海水的半點影子。
之后大學兩年,簡單依然戀愛。他是優秀的男生,而且,他沒法停止戀愛的念頭。只是,他的眼光和思緒,總是要命地回到18歲那年的夏天。那個扎著粗馬尾、和他接吻時弄腫了自己嘴唇的海水。簡單知道自己不會再回頭去找海水了,可是卻又遲遲走不出她布的那道愛情符咒:歲月流水一樣逝去,他依然在奢望著青蔥般俗氣而年輕的愛情。
從30歲開始慢慢長大的青春
22歲,簡單大學畢業,考取了北京的公務員,有了不用花錢的單身宿舍,宿舍里有小小的廚房。第一夜安頓下來,簡單一個人喝了許多酒,然后跟舅媽要了海水的電話。打過去,是男人接的。簡單還沒說話,人家就酸溜溜地問:“你是簡單?海水老提起你。”簡單就匆忙掛掉電話。他依然想念海水,可是從此之后,就沒必要跟她再聯絡了吧。
25歲,簡單的領導開始熱心向他介紹女友。幾乎都是家境優越模樣可人的北京女孩。簡單不好拒絕,見面幾次會把人家領到宿舍去。他蓄謀著:如果某個女孩能在自己的小小廚房里,像17歲的海水那樣,為他炒一盤清脆的尖椒土豆絲,那么,他一定娶她為妻。再或者,某個女孩會像海水一樣,不披散著一頭酒紅色卷發,不成天嘀咕著名牌和化妝品的話,他也會安心地和她一路走下去。27歲,28歲,直到今天的30歲,簡單依然孑然一身。
就像歌里唱的:“難過的是,當我遇上別的女子,我只在乎她身上有你的影子。不能解釋的迷失,不知道何時才能停止……”
這期間,簡單聽說海水戀愛后失戀,離開美容院去廣州打工,然后輾轉多年后又回到揚州,成了一家美容院的老板,她和兒時一起光屁股捉迷藏的男人結婚,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這些消息都是舅媽積極地告訴他的,簡單每次似乎聽得心不在焉??墒怯卸嗌倌炅?,他再也沒有造訪過揚州。
怕在揚州的小舅家,像18歲一樣初見輕靈羞澀的海水;怕在揚州沒有路燈的巷子里,和海水親吻得嘴唇腫脹;怕多年后再見她,她早已失去澄澈碧藍的韶華,發福了、大嗓門了、看見自己不羞怯了,會忙不迭地吩咐她的小孩,叫自己“叔叔”……
簡單依然活在他的18歲,18歲的某個夏日,懵懂地與海水相見過后,他此后的愛情方向,就不可救藥地被確定了。他25歲過后,已經不能接受20歲以上的女子;28歲之后,依然希望自己的女伴是懵懂地從鄉下闖到城里來的姑娘。30歲,簡單聽他的在大學里教書的同學說,有一個叫海海的18歲女孩,自某個偏僻鄉村來,寫一首好詩,甩著80年代女孩才梳的那種大辮子,在熱鬧的校園里招搖來去。
簡單去見了海海,是記憶中海水的模樣和氣息。他迫不及待地跟海海講他的18歲,他這么多年來念念不忘的海水,以及他一直無法丟棄的,其實很幼稚和不可理喻的那個愛情夢想,說著說著就涕淚滂沱。
這么多年來,惟有這個叫海海的姑娘,認真地聽簡單的故事,惟有她,起身牽起簡單的手,笨拙地親吻他并對他說:“我愿意,陪你從18歲開始,再慢慢地長大?!?/p>
準確地說,海海還沒準備成為簡單的女友。但是她,卻給了一個從18歲長到了30歲,卻又停滯在18歲的大男孩突然愿意長大和接受的決心。對簡單來說,這是很美妙的結局和開始。就像前幾日,他會在北京的火車站,熱情迎接從揚州來的海水,而且還像個父親一樣,朗朗地抱起海水6歲的兒子,像火車一樣呼嘯著朝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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