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學佺與晚明戲曲及閩劇之關系
作者:鄒 自 振
(福建省文史研究館館員、閩江學院人文學院教授)
一 曹學佺與湯顯祖等戲曲家的交往
曹學佺(1575—1646),字能始、尊生、匯澤,號石倉、雁澤、西峰居士,侯官(今福州)人。萬歷二十三年(1595)進士,授戶部主事,調南京大理寺正,居冗散七年,遷南戶部郎中,歷四川右參政,升按察使,剛直不阿,中典察議調。天啟二年(1622)起為廣西右參議,著《野史紀略》,秉筆直書“挺擊”案本末,罷官歸里。居家二十年,營建石倉園。甲申(1644)事變,明亡,唐王朱肇健稱帝福州,授太常卿,遷禮部右侍郎,進尚書。唐王兵敗,清軍下福州,自縊于西峰里宅第。曹學佺以詩文、著述、氣節并稱于世,是晚明閩派詩歌成就最高者。據《明史·藝文志》,著述十六部,達一千二百七十七卷。
清人王士禛在《池北偶談》卷十七寫到:“明萬歷中年以后,迄(天)啟、(崇)禎間無詩,唯侯官曹能始宗伯學佺詩,得六朝初唐之格,一時名士如吳兆(吳非熊)、許徐桂、林古度輩皆附之,然海內宗之者尚少。錢牧齋所折服,惟臨川湯先生義仍與先生二人而已。”
湯顯祖(1550—1616),字義仍,號海若、若士,所居玉茗堂,江西臨川人。隆慶四年(1570)舉于鄉,文名震天下。因多次拒絕時相張居正拉攏而屢試不第,遲于萬歷十一年(1583)才中進士。任南京太常寺博士、詹事府主簿、禮部祠祭司主事等閑官。萬歷十九年(1591)上《論輔臣科臣疏》,抨擊朝政,貶為廣東徐聞縣典史,二年后升浙江遂昌縣知縣,頗有政績。萬歷二十六年(1598),棄官回臨川,以詩酒為樂,專事戲曲創作。有《紫簫記》《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后四種合稱“臨川四夢”或“玉茗堂四夢”。另有詩二千二百余首,文六百多篇。
湯顯祖雖年長曹學佺二十余歲,倆人的座師都是相國張位,湯、曹之間還是有不少交往的。曹學佺在萬歷二十八年(1600)由戶部主事左遷南京大理寺正(添注)這一閑職后,曾多次在東南一帶出游,并寫下游記、詩文。
萬歷三十二年(1604)夏,曹學佺由福州返南京過江西,以游西山、匡廬詩文贈居家臨川的湯顯祖,湯顯祖有詩記之。可讀《懷袁中郎、曹能始二美二首》:
雪灑燈殘衣上塵,十年云臥憶情神。
侵朝每借風霞色,后夜全開月露真。
燕市交游常病酒,江南詞賦易傷春。
無奇一懸千巖里,上客何由到此人。
每愛袁郎思欲飛,仍傳子建足天機。
湘中歲月初投佩,江外云山一染衣。
雪唱曉風吹的皪,雨花秋水帶菲微。
佳人遲暮難重會,腸斷溝頭匹馬歸。
按,袁中郎,即袁宏道,晚明文學大家,湖北公安人,與兄宗道、弟中道并稱三袁,為公安派的始創者,為文主張“獨抒性靈,不拘格套”,是湯顯祖、曹學佺共同的文友。
湯顯祖《玉茗堂尺牘》之三有《與曹尊生廷尉》:
長安對門下夜坐,如姑射仙人,令人窅然忘世。不謂世人乃更不忘門下也。范南宮遂為秋柏之實,人事何常。萬祁自愛。
湯顯祖、曹學佺先后都任職南京,并與昆曲結下了不解之緣。南京是人文薈萃、錦繡繁華的歷史文化名城。遍布城內外的名山古寺,規模宏大的國子監,秦淮河上的歌童美女,麇集于三山街的印刷作坊和書鋪……這些條件使它成為文人墨客聚居的最大都市之一。南京當時在文化上的重要性甚至凌駕于國都北京之上,明中葉后躍居為全國性戲曲聲腔之一的昆山腔,發源地蘇州之昆山是它的近鄰。湯顯祖與曹學佺在南京游學和出仕,和當時的戲曲家交往頻繁,無疑也促進了他們的詩歌創作。
湯顯祖任職南京前后八年,官銜本是閑職,所以經常閉門距躍,間策蹇驢,探訪燕子磯、莫愁湖、明孝陵、雨花臺、桃葉渡等江山佳勝之處,漫游吟詩,寄情歌賦。如《遙和諸郎夜過桃葉渡》一詩:
諸公紛紛去何所,隔岸瑩瑩燭高舉。
若非去挾秦家姝,定是將偷邛市女。
一從西蜀老王孫,千騎東方總不論。
也乏使君呼共載,也無游女解宵奔。
無緣此屬翩連去,飄飄曄曄知何處。
翠納香奩夜著人,絳臘清笙幾回曙。
當時我亦俊人群,情如秋水氣如云。
有酒誰家惜酣暢,饒花是處怯離分。
如今兩鬢籠紗帽,輕煙淡粉何曾到。
眼看諸君淹夜游,心知此事從誰道。
衙齋獨宿清漢斜,燈影籠窗半落花。
拚不風流長睡去,卻持殘夢到他家。
從這些詩也可看出當時南京士大夫一般的風流生涯,他們秦淮河出游是一件通常的事情。無獨有偶,桃葉渡也是曹學佺的常去之地。詩題為桃葉渡的詩就有《中秋桃葉渡雨后見月》《桃葉渡看雪》《桃葉渡待菊不至》《十五夜桃葉渡同諸子分得深字》等。萬歷三十三年(1605),《元夕過桃葉渡同諸子飲》云:
桃葉渡頭歌管催,春月乍滿潮水來。
秦淮一派金波涌,鐘嶺千層玉蕊開。
我來就君君莫詫,金陵閑殺上元夜。
白雪全凋火樹花,彩云已斷鰲山駕。
往事繁華休復論,官家空有舊名存。
明朝入署謝燈假,猶勝他人未出門。
與前輩湯顯祖一樣,曹學佺二度居官南京亦有八年之久,因公務清閑,經常與臧晉叔、吳非熊、林古度、謝肇淛、徐興公、梅子馬諸子流連于秦淮河一帶觀伎聽曲作詩。這一方面的詩作很多,如《冬日同臧晉叔懋循、陳從訓、吳非熊、林茂之過玄祐秦淮水閣》:
言過客舍意俱閑,歲月如流奈不還。
卻望蔣陵秋色盡,蒼蒼十里是寒山。
論詩把酒漫相親,游寓同為客里身。
渡口夕陽半潮水,一株殘柳獨依人。
又如《清涼臺看積雪,喜臧晉叔至》:
清涼臺自迥,況復此時心。
不到青山里,焉知白雪深。
徑含修竹潤,日落遠江陰。
卻喜子猷興,扁舟能一尋。
清初文學大家錢謙益在《列朝詩集》丁集七《序金陵社集詩》中追憶晚明金陵(南京)名流結社之盛況:
海宇承平,陪京佳麗,仕宦者夸為仙都,游談者指為樂土。 弘(治)、正(德)之間,顧華玉、王欽佩以文章立瑽,陳大聲、徐子仁以詞壇擅場,江山姸淑,士女清華,才俊歙集,風流弘長。嘉靖中年,朱子價、何元朗為寓公,金在衡、盛仲交為地主,皇甫子循、黃淳父之流為旅人,相與授簡分題,征歌選勝。秦淮一曲,煙水競其風華;桃葉諸姬,梅柳滋其姸翠。此金陵之初盛也。萬歷初年,陳寧鄉芹解組石城,卜居笛步,置驛邀賓,復修青溪之社。于是在衡、仲交以舊老而蒞盟,幼于、百穀以勝流而至止。厥后軒車紛遝,唱和頻煩,雖詞章未嫻大雅,而盤游無已太康。此金陵之再盛也。其后二十余年,閩人曹學佺能始回翔棘寺,游宴冶城,賓朋過從,名勝延眺,縉紳則臧晉叔、陳德遠為眉目,布衣則吳非熊、吳允兆、柳陳父、盛太古為領袖。臺城懷古,爰為憑吊之篇;新亭送客,亦有傷離之作。筆墨橫飛,篇帙騰涌。此金陵之極盛也。
萬歷二十八年(1600),七夕,曹學佺將金陵詩友社集結集為《金陵社集詩》,社集者共三十二人。曹學佺儼然詩壇盟主,為明代南京社事之最。
二曹學佺的昆曲活動
作為明末詩文大家,曹學佺與思想家李贄、焦竑,以袁宏道為代表的“公安派”,以鐘惺為代表的“竟陵派”等都有廣泛的交游與詩文唱和。若以晚明戲曲家而言,他與撫州之湯顯祖(1550—1616)、謝廷諒(1551-?,曹學佺同科進士)、鄭之文(1572—1641?);宣州之梅鼎祚(1549—1615);徽州之潘之恒( 1556-1622)、汪廷訥(1569?—1628?);蘇州之顧大典(1541—1596)、沈璟(1553—1610)、許自昌(1578—1623);浙江之屠隆(1543—1605)、臧懋循(1550—1620)、周朝俊(1580?—1624?)、凌濛初(1580-1646)等,都有程度不同的交集與戲曲互動。
現代學者盧前在《明清戲曲史》中寫到:“臨川既起,文藻斐然,選字求麗,澤句務雅,已入詞賦之林,非徒供粉墨之資而已。湯文沈律,相峙藝壇,此一時也……夢龍改筆,香令全才,何意天崇,復興稱盛;梅村圓海,品雖不同,鴻詞則一。湖上排場,《離騷》短劇,此一時也。”這里,把明末清初的大戲劇家湯顯祖、沈璟、馮夢龍、吳偉業、阮大鋮、李笠翁、尤侗都列入了。之所以把前述十多位戲曲家都標出生卒年,意在說明曹學佺與晚明戲曲之緣份。
這無疑昆曲盛行的時代,創作和表演都蔚為大觀。當時規模較大的家樂(家班)、詩社都與戲曲活動密不可分,他們在愛好屬于聲律系統的詩詞曲賦的同時自然移情于吹拉彈唱的戲曲。在這其中,曹學佺也是重要的一員。曹學佺對戲曲的熱愛在他的詩歌以及他與友人的記載中屢見不鮮。
萬歷三十一年(1603),中秋,曹學佺邀屠隆、阮自華、林古度、陳價夫、陳薦夫兄弟等在烏石山鄰宵臺詞人集會,觀賞其家班演出,盛況空前。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屠儀部隆》:
長卿即不仕,遨游吳越間,尋山訪道,嘯傲賦詩,晚年出旴江,登武夷,窮八閩之勝。阮堅之司理晉安,以癸卯中秋,大會詞人于烏石山之鄰宵臺,名士宴集者七十余人,而長卿為祭酒,梨園數部,觀者如堵。酒闌樂罷,長卿幅巾白衲,奮繡作《漁陽摻》,鼓聲一作,廣場無人,山云怒飛,海水起立。林茂之少年下作,長卿起執其手曰:“子當為撾鼓歌以贈屠生,快哉,此夕千古矣!”
曹學佺的詩《邀屠緯真阮堅之諸子集烏石山亭》也印證此事:“雙石突于眼,開樽選此亭。江來松際白,山入燒中青。明月懸為幔,華燈繞作屏。閭閻有歌曲,醉里亦堪聽。”當屠隆離開福州時,曹學佺的家班為他餞行演出:“陽光歌罷渭城朝,恨結云峰黯不消。半歲簡出催去棹,滿囊詩卷滯征橈。難拭別淚江頭雨,新長離愁鐸伴潮。暫借余閑聊卜夜,傳奇高演燭高燒。” (《石倉詩稿》卷十四《春別篇》)
《白練裙》傳奇作者之一的吳兆(另一作者鄭之文),時年也隨曹學佺來到福州,曾寫下一首《榕城小伎奇奇歌》的詩,詩中描敘了一位隨父母流徙福州,在城內雙拋橋唱昆曲賣藝的異地少年,“年紀雖小齒清歷,漢語吳歌聲的的”。他就是年方十二的奇奇,演唱昆曲時“的的聲”,令作者難以忘懷。
曹學佺的昆曲活動是甚為頻繁的。在此前一年,萬歷三十年(1602),曹學佺在杭州與屠隆主持中秋西湖大會,屠隆蒼頭演《曇花記》。萬歷三十二年(1604),上元夜,曹學佺邀屠隆、阮自華、徐興公諸子集烏石山亭。二十多年后,崇禎二年(1629)春,二月十二花朝日,洪士英值社,曹學佺往觀《鳴鳳記》傳奇。崇禎四年(1631)九月十五望日,陳一元值社,演《彩毫記》,曹學佺因病未往。……
按,以上三劇中,《曇花記》《彩毫記》均為屠隆作品。前者寫唐人木清泰事,劇本在荒誕不經的神佛傳說中,摻雜者作者自身的經歷;后者寫唐詩人李白恃才傲物,縱橫詩酒,也與屠隆的思想行為相似。《鳴鳳記》傳為王世貞作,敘嘉靖朝(1522-1566)楊繼盛等八諫官與奸臣嚴嵩的政治斗爭。三劇都為明代昆曲名作。舉此三例,籍以表明曹學佺與晚明昆曲及劇作家的交往之深。
曹學佺精通音律,擅長度曲。他曾向戲曲大家周朝俊學習作曲,甚得知音之樂。其詩《贈別周夷玉》云:“吾師稱小阮,風氣自飄揚。乍見欣同調,言歸憶故鄉。猶聞顧曲誤,應是入林狂。櫟社能無恙,登樓挹瑞光。”
曹學佺的摯友陳汝翔、謝肇淛、徐興公等人對聲律、曲調也都有研究。他們常在一起研討曲律聲腔。曹學佺有詩《陳汝翔、謝在杭、徐興公到園內》:“選勝如談藝,天然趣較饒。水心難在樹,月色盡于橋。信宿朋來樂,淹留隱可招。請看松菊意,秋老宜蕭條。”謝肇淛對于戲曲特性和史與劇的關系,提出了精辟的看法:“……雜劇戲文,須是虛實相半,方為游戲三昧之筆。……若《浣紗》《青衫》《義乳》《孤兒》等作,必事事考之正史,年月不合,姓字不同,不敢作也,如此則看史傳足矣,何名為戲?”
《明史》卷二八八《文苑傳》云:“萬歷中,閩中文風頗盛,自學佺倡之。”可謂一語中的。
三 曹學佺的家班及與閩劇之關系
據古籍記載,福州地區早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朝、五代時期,就已盛行音樂、歌舞、百戲、曲藝、木偶、雜技等各種民間藝術。據宋人王灼《碧雞漫志》記載,唐肅宗時(757-761)“福州觀察使寄樂妓數十人,使者半歲不得通,窺伺門下有琵琶康昆侖出入,乃厚遺求通”。南宋時,南戲《張協狀元》就是采用福州民間小調《福州歌》和《福清歌》作為曲牌。后經宋、元兩代發展,尤其到了明代,具有地方特色的戲曲開始嶄露頭角。
萬歷年間,昆山腔已流傳福建,時稱正音。萬歷二年(1574),楊四知任福建巡按監察御史,他在《興禮教正風俗議》中寫道:“聞之閩歌,有以鄉音歌者,有學正音歌者。夫謳歌,小技也,尚習正音,況學書乎?”福州人鄧原岳在《閩中元夕曲》中描繪了當時在福州鼓樓演出昆曲的情景:“今宵雨霽動新涼,短拍長歌夜未央。學得昆山齊按拍,還珠門外月如霜。”這首詩是他觀看福州鬧市演出昆曲后的生動描繪,詩中的“昆山”,是福建地方文獻中最早出現的用以指稱昆曲的代名詞。該詩如實反映了當時福州民眾迷上昆曲,且在演出時還能和著音樂節拍,表現出臺上臺下融洽的和諧氣氛。可知此時閩中昆曲演唱已蔚然成風。
據侯官人陳薦夫《水明樓集·卷五》記述,明末福州演戲之風頗盛,遠距閩江東岸近百里的閩清口——芋原,驛亭里都有梨園承應。
萬歷前后,福州還涌現出一批戲曲作家與作品,如陳價夫的《異夢記》、林章(林古度之父)的《青虬記》《觀燈記》等。福州還有一批在戲曲方面頗有造詣的學者。曾在江蘇嘉定任縣令的陳一元(字泰始),亦喜昆曲。他因與宰輔不和,引疾回鄉。在福州家中(今衣錦坊)蓄有昆曲“歌童一部”,經常演出以娛賓客。陳一元曾在《漱石山房集》卷五《元夕后五日邀同社集草堂放火樹演劇得八齊》中,留下“一部歌童爭舞鵒”的詩句。他自己也扮演大花行當,因而有“陳大花”之外號,其居室亦稱“陳大花宅”。曹學佺將陳一元引為同調,視為文侶曲友。曹家戲班與陳家戲班經常演戲娛賓,互相觀摩。曹學佺《陳泰始直社演<彩毫記>》云:“季秋之望雅盟招,似惜秋光在此嘯。觀樂獨迷供奉曲,采薪偏負上皇憔。擬陪遠客開樽笑,閑坐匡床對葉飄。分韻題詩煩見及,呻吟猶不廢推敲。”
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載:(曹學佺)“家有石倉園,水木佳勝,賓友翕集,身伎雜進,享詩酒談讌之樂,近世所罕有也。”一時仕宦及墨客詩人游閩者,無不傾倒。可讀曹學佺《鄒有年過石倉觀劇》:
聲色傳詩篇,具見風人旨。
神明約昭曠,吐辭斯遠鄙。
字為達觀者,于予謬相企。
把臂期入林,泛舟復臨水。
作使皆名倡,攜來亦佳妓。
情愛茍適均,何論雞與雉。
銜杯樂賢圣,奏曲辨宮徵。
荷香浥新露,松陰覆長晷。
所愿云匪他,世泰身常否。
生居計已定,河清安可俟。
相傳閩劇源流之一的儒林戲也是在這一時期產生。曹學佺在家鄉筑石倉園,建樓館,蓄童婢,養歌會,辦家班,與精通音律的同邑友人徐興公、陳鳴鶴等人創研新腔,“曲調已從新,奏曲辨宮征”“翠管時調風,詞場托素交”。因是文人雅士聚會演唱,故有“儒林班”之稱。一說萬歷三十二年(1604),曹府儒林班參加洪塘鄉金山寺普度演出,稱為“第一代儒林”。可以認為是閩劇的肇始與濫觴。
南明隆武二年(1646),清兵逼近福州,曹學佺上吊殉國。相傳后來儒林班藝人為了悼念曹學佺,便把他研創的新腔取名“吊腔”,后人嫌其字不祥,便改為“逗腔”。“逗腔”可謂是吸收了昆曲的音律,并結合福州話的發聲音韻而創作出的聲腔。據對曹學佺故里洪塘鄉有關“儒林戲”歷史活動的調查,可知“儒林戲”是晚明時期福州民間音樂和外來聲腔互相融合的產物,唱腔旋律豐富流暢,頗有宮廷韻味,又具有獨特的地方風格,已初步體現福州戲劇的特色。
徐興公《敘曹能始倉集序》評價曹學佺所創的新腔:“若使無音克諧,可歌可詠;一篇合道,可誦可觀者,則吾見其人矣。……詞氣舂容,自然中律,才情雅瞻,蔚而名家。”這種新腔,后世藝人稱為“逗腔”,成為后來閩劇的主要腔調。
萬歷三十一年(1603)冬至夜,許多名士會集石倉園,觀看曹府演出。吳非熊《癸卯冬至夜集曹廷尉園亭觀伎》詩曰:“佳候要佳麗,山齋啟暮扉。入園驚荔發,窺琯見灰飛。梅亂歌中落,春爭笑里歸。橙香寒靧面,桂氣暖薰衣。粉黛釵橫影,雕窗燭散輝。不堪弦管歇,殘月尚棲幃。”
十年后,萬歷四十一年(1613),清正耿直的曹學佺在四川任上,因得罪權貴而回歸故里,更是把戲曲活動看成是擺脫政治失意、解除人生痛苦、施展精神個性的一劑良藥。曹學佺對石倉園進行了擴建改造,亭臺樓閣煥然一新。曹家班經常在新置的荔枝閣、聽泉閣、春草亭中排演戲曲。同是七夕,就有《七夕荔枝閣上聽施長卿彈琴文娟小雙玉翰三姬度曲》詩:
理曲復鳴琴,無非寫此心。
橋邊波淡淡,閣上荔陰陰。
向夕乍云淺,入秋如已深。
天孫渡河急,那意聆清音。
又有《七夕山池宴集有贈》:
今年逢七夕,征月帶三星。
最少名紅玉,尤堪立畫屏。
開尊迎翠靄,度曲見秋熒。
試問當筵客,其誰愿獨醒。
施長卿、文娟、小雙、玉翰、紅玉,應該都是曹家班的藝人。無疑,曹學佺是優伶的良師益友,在他的精心指導下,曹府儒林班迅速發展起來,成為福建曲壇上的一支勁旅。
曹學佺認真地為戲班挑選劇本,經常對演員的彈唱表演進行仔細點評,并將自己的感受賦之于詩,如《夜臥聽李癡和談琴》《贈別歌者德孚》等。相傳曹學佺還創作了《女運骸》《紫玉釵》等劇本。
值得一提的是,湯顯祖與摯友謝廷諒等臨川才子作有傳奇《紫簫記》未完成,并在南京撰成《紫釵記》,而相傳閩劇《紫玉釵》祖本為曹學佺所作。三者敷演的都是霍小玉與李益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湯顯祖二度創作體現其“至情觀”的霍、李之戀,而《紫玉釵》則是閩劇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如此看來,似乎湯顯祖與曹學佺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
閩劇即由上述“儒林”及后來的“平講”“江湖”三種源流彼此滲透,融合貫通,綜合發展而成。大約從清道光年間之后,福州的“儒林戲”“平講戲”“江湖戲”這三個系統的外來戲曲和逐漸興起的福州方言戲曲,為求得各自的生存和發展,相互吸收音樂、唱腔和表演藝術,使三者逐漸趨為一體。這是閩劇衍化、變革、發展的一個關鍵性的歷史階段,即由三個各自獨立的單聲腔體劇種融合形成為多聲腔體的地方戲劇種階段,也即所謂閩劇的“前三合響”時期。辛亥革命以后,閩劇又進一步吸收了徽調、京劇、昆曲、皮簧等聲腔劇種的藝術養料,進入閩劇史上稱為“后三合響”或“四合響”的重要時期,閩劇演出遂進入興盛時期。
1924年,祖籍福州長樂的鄭振鐸將閩班《紫玉釵》劇本交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取名閩劇,這是閩劇的正式命名。
關于曹學佺是否閩劇儒林班的創始人,戲曲界爭論意見不一。竊以為,但凡一種戲曲劇種的起緣與誕生,向來不是一人兩人可以左右、可以定論的,也非單憑某些人創造一兩個新腔就可以流行傳承的,而是在民間廣泛流傳盛行的過程中,文人曲家憑借自己的文化優勢、個人天才和文化影響力,直接或間接推動此種聲腔曲律的發展盛行,逐漸得到發揚光大,得到廣大文人名士的喜歡和推崇,并在人民群眾中傳播開來,長此以往,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種新的戲曲聲腔和劇種。因次,看似是一位文人創造了一種戲曲,實際上是民間的生活與力量創造了戲曲。從這個意義上說,曹學佺對戲曲的影響力是巨大的,他推動了閩劇的傳承與發展,是閩劇藝術的奠基人。
我們今天紀念曹學佺誕辰450周年(1575-2025),對于弘揚優秀的傳統文化 振興閩劇與閩都文化,都有著繼往開來的重要意義。
來源:福州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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