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高考，聊聊我心中的高考怪現象。有一條我已經寫到過，就是公共生活為高考無條件讓路，演唱會延期引發爭議，還有網友跟我辯論。其他幾條我就一并寫寫。

首先是“諧音梗”口彩愈演愈烈。

什么穿旗袍是旗開得勝，紫色內褲是紫腚能贏，穿著耐克是答案都對，舉著向日葵是一舉奪魁，拄著甘蔗是節節高，還有碰上車牌工號有985、211的也得上來摸一把……咋說呢，玩兒梗當然沒問題，但淘寶上開始出現類似的商品供應，說明已經形成了規模，并且有很多人已經付諸實踐。

這種無厘頭的諧音梗，連當封建迷信都沒資格。咱要是換個角度來解讀，穿旗袍開叉會不會考得差，紫腚能贏也可能紫腚輸，穿著耐克求保佑的人是否知道2024年奧運會上Nike的廣告語是Winning Isn’t for Everyone（勝利并非人人有份），舉著向日葵的人恐怕未必知道克麗泰因、克呂提厄和農女明姑的悲劇故事，摸個985211的車牌工號就不怕以后成為編號之一？或者拿著甘蔗的人，亦如余少鐳老師說“甘蔗的命運。最后總是被人砍掉再榨成渣”。

純粹一樂兒，卻成為一種綿延千百年的文化現象。我想起兒時聽過的一個笑話，書生趕考途中，仆人驚呼行李頭巾“落地”，書生立刻糾正：“以后別說‘落地’，要說‘及第’！”仆人重新捆行李時嘟囔：“這回就算飛上天去，也再不會‘及第’了！”這種口彩有太多的兩面性，偶然遇到好彩頭，開心一回無傷大雅。若是集體癔癥，父母甚至穿著旗袍紫內褲耐克鞋守在考場門口，不免有些走火入魔。

其次是韋神的橫空出世。

6月5日，北大數學系的助理教授韋東奕開通了短視頻賬號，發布一條4秒鐘的自我介紹，總共三句話，漲粉超過2000萬。一時引起兩波輿論風潮，一波是呼吁保護好韋東奕，尤其是看到他門牙缺齒，對其個人健康狀況表示擔心，紛紛呼吁要照顧好這個“國寶”。另一波是把韋東奕當成“韋神”來膜拜，成了高考許愿池。

說實話，張口閉口稱“韋神”的，恐怕都不知道他的學術成就是啥，當然看不懂的也包括我。Navier-Stokes方程正則性問題、不可壓縮歐拉方程的線性阻尼、高斯正交系綜（GOE）小間距問題、散焦半線性波方程的逐點衰減……是不是如同天書一樣？我相信2000萬粉絲中，99.9%的人不理解他的研究內容和具體貢獻，我也屬于此列。那我們為什么要稱之為“神”，不過是因為韋東奕符合公眾心目中“掃地僧”的形象，白水饅頭、不修邊幅，研究的內容足夠高深，于是我們把某種對數學家、科學家的刻板印象投射到韋東奕身上。據我了解，韋東奕確實非常優秀，但是在數學領域的同齡人中，恐怕也未必能一騎絕塵。然而，僅僅因為網絡曝光的形象符合大眾想象，便神化為“韋神”，對韋東奕和其他孜孜不倦的研究者都不公平。

韋東奕是一心撲在數學領域心無旁騖的研究者，把一個大眾對其研究領域無比陌生的學者變成網紅，是喜是憂，我無從判斷。至少我覺得韋東奕既不圖名也不求利，不如讓他安安靜靜做研究，平白擾人清修做什么？而那些呼吁北大保護好韋東奕的人，固然是好心，可在北大的諸多學者中，有大量如韋東奕一般枯坐書齋的人，無論文理科，這種極客在北大并不罕見。對學者的照顧既是學校的責任，也是家庭的義務，但韋東奕本身是個有完整人格可以照顧自己的人，部分網友把他想象成一個不諳世事、沒有自理能力、只有超強研究能力的天才，于是要求北大配生活助理，甚至有出格的言論說給他配個太太。這些言論可能本身就是對韋東奕的物化，把他當成有價值的“奶牛”，而忘了他是個完整的人。

物化的另一個極端是神化。趁著高考期間，一群人膜拜“韋神”。試問那些家長，你們真的了解數學、了解韋東奕嗎？“韋神”這一稱號最初本是互聯網的梗，結果這些家長真的開始拜神，這份輕忽也反映出中式信仰的功利性，管你哪路神仙，都可以拜拜。上供只是一種利益交換，本身毫無敬畏。在流量的加持下，韋神成為現象級網紅，但那些求好運者心中，韋神多一尊不多，少一個不少，來都來了。

三是作文的奇葩化。

上海卷的“專”“轉”“傳”三個字的解釋，讓我且琢磨了一陣，連掉書袋都不算，非要拿三個字來指代，純是為了三押嗎？明明能一句話說清楚的事，非得畫蛇添足。至于老舍、艾青、穆旦這幾位文學家的文字和命運，文史不分家，希望寫作文的孩子們也能有豐富的歷史知識吧。對作文的要求是簡明暢曉、言之有物，試題至少應該先做到。

高考固然重要，但教書育人本是為了明事理，怪現象多了，知識與明理的空間還剩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