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2月8日（正月十六），空氣里還飄著過年的鞭炮味兒，河南許昌鄢陵縣陶城鄉幾個年輕人沒啥事兒，到清淠河代張大橋上看景。

正是初春季節，滿岸楊柳映在河上，也算有些景致。幾個人看了一會兒發現，橋下解凍落潮的河水里有一個黑乎乎的鐵絲籠，幾個人說撈撈看，是啥稀罕東西，他們找來繩子，把鐵絲籠拖出水，拖了一半他們就像活見鬼似的跑了，因為鐵絲籠外露著兩條人腿……

當鄢陵縣公安局刑警大隊趕到代張大橋時，橋上橋下已經站滿了圍觀的群眾。清淠河兩岸，民風淳樸，少有這樣的大事兒發生，所以人們都來看個熱鬧。

這個案子，一開始社會影響就很大。

現場勘查，鐵絲籠里裝的是一具女尸，已經高度腐敗，頭和腿被綁在一起，又用鐵絲捆上一根水泥柱，硬塞在籠子里。尸檢認定，死者年齡在16歲至19歲之間，舌骨骨折，是被人卡脖子窒息死亡的，死亡時間約3個月。

一眼看上去，她渾身勒滿鐵絲，粘滿漆黑的河泥，像個扭曲著又掙扎著的符號，訴說著彌天的大冤。是呀，那鐵絲籠一看就知道，是用來養雞養兔的，人被殺后往里一塞，就扔到河里了。

殺人，不僅是對人最基本的生存權利的剝奪，還是對人的身體和人的尊嚴的最極端的侮辱！

當晚，40多名刑警把鋪蓋搬到了陶城鄉，連夜投入戰斗。

分析案情，大家注意到，死者手和腳的指甲都是染成紅色的，衣服也窄小暴露，在農村這樣的裝扮是很時髦的，據此推斷，受害人很可能是美容廳或飯店里的服務小姐。查看兇手沉尸用的鐵絲籠，做工很精細，應為機器編制而成，籠上的網孔大小不一，是有別于一般鐵絲籠的特征。查看綁在死者身上的水泥柱，不是用普通的青石子而是用鵝卵石鑄成的，這也比較少見。

專案組決定，首先要查找尸源，弄清受害人身份，同時，以發案現場為中心，輻射周邊市縣鄉村，查找類似的鐵絲籠和水泥柱，力求通過現場遺留物取得突破。

要說誰家的閨女被殺了，拋到河里3個月，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家人應該很著急，可這個案子不然，咱主動找上了門，受害人的家人還不知道出了啥事。

一開始，專案組民警兩人一組，迎春寒，踏泥濘，不分白天黑夜，一個一個村莊、一戶一戶人家訪問，排查了現場周圍15公里內的所有村莊，同時張貼尋人啟事2000余份，報紙上有字，電視上有聲，這么大的動靜，愣是弄不清誰家丟了閨女，著急人呀！

直到案發一個月后，望田派出所向專案組反映了一個情況，事情才算有了進展。

案發4個月前，望田派出所的民警清理公共場所，在美容廳打工的女青年丁小菊又哭又鬧，辱罵民警，曾被行政拘留10天，這個女孩子17歲，望田鎮邊王村人，干坐臺小姐兩年了，在鎮上“小有名氣”，但那次被拘留后，就一直沒在鎮上露過臉。

專案組馬上找到丁小菊家，問她爹：“你閨女是干啥的？”

她爹吞吞吐吐說不清。

偵查員又問他：“你家小菊多長時間沒回家了？”

他說：“有5個月了吧。”

偵查員說：“那你怎么不報案呢？”

他說：“嗨，俺那妮兒幾個月不回家是常事。”

那個樣子是專案組不急、他不急。

偵查員拿出死者照片和衣服讓他辨認，他一會兒說像，一會兒又說不像。我

刑警大隊大隊長說：“你再仔細看看，實在拿不準咱就做DNA鑒定。”

聽說要鑒定，她爹臉一抹，說：“那你們去找她親爹吧。”

原來，這是丁小菊的養父。

丁小菊的生生父母在縣城上班，專案組找到后，通過DNA鑒定，確認死者就是丁小菊。

偵破殺人案件，當然是要查出兇手，但這個案子，查找受害人，專案組就花了大量精力和一個多月的時間，從這一點，也許可以看出受害人悲劇性命運的根源所在。

丁小菊曾在很多美發廳、飯店打過工，接下來，要查她的關系人！一個坐臺小姐，接觸人員既復雜又隱秘，弄清她的社會關系網難度相當大，偵查員們在千頭萬緒的線索中認真甄別，一個疑點也不敢放過。

在走訪中，望田鎮一個美發廳老板反映了這樣一個情況，和丁小菊一起打工的湖南瀏陽籍小姐賈珠珠自從丁不見后也沒了蹤影，這兩人曾因錢的問題吵過架。

丁的被害是否與這個賈珠珠有關系呢？

專案組民警立即趕赴湖南瀏陽，在當地警方的協助下找到了這個女孩。經調查，賈珠珠的嫌疑被排除，但她卻提供了一條寶貴線索：去年農歷九月二十九晚上，她和丁小菊在望田鎮呂某家看了一夜黃色錄像，第二天，呂某騎摩托車把丁小菊送回了邊王村。

這，是專案組掌握的丁小菊最后的活動情況，偵查員們立刻興奮起來，集中力量到邊王村走訪，有村民證實，那天上午確實見過丁小菊，可傍晚這妮兒又騎自行車回望田鎮了。

專案組再沿丁小菊出村后回鎮上的必經之路走訪，在村北一家水泥板預制廠，看門人反映，當天傍晚，丁把自行車寄放在該廠，坐一個男人的摩托車朝望田鎮方向走了，天黑，看不清摩托車牌照和騎車人的體貌特征。

這些過程聽起來可能有些枯燥，可破案就是這樣，不斷地確定嫌疑人又不斷地否定嫌疑人，不斷地走訪并根據獲得的情況繼續走訪。

案件進行到這個階段，重點懷疑這個姓呂的。經查，此人30歲，曾因強奸罪被判刑6年。

會不會是他把丁小菊送回邊王村后又來接走了她？

詢問這個呂某，他承認放映黃色錄像和送丁小菊回村的事實，但他稱，此后他一直和幾個朋友打麻將到深夜，否認當天傍晚又去接丁小菊了。

走訪他的幾個牌友，證實呂某說的是實話。

專案組還是不太放心，就請來了測謊專家，經測謊儀測試，呂的嫌疑被排除了。

DNA，測謊儀，這些高科技的手段都用上了，可線索斷在了這個“騎摩托車的男人”身上。怎么辦？還是工夫沒下到。其實，刑警破案必須得“笨”，得撲下身子踏踏實實地干，投機取巧絕對不行。這不，“以人找人”的線索斷了，“以物找人”那條線又續上了。

在圍繞丁小菊進行調查的同時，民警從現場提取的鐵絲籠和水泥柱入手，也在調查周邊地區的鐵絲籠廠和建筑工地。這可是難以想象的工作量呀，踏破鐵鞋，偵查員在漯河市一家雞籠廠找到了與現場遺留物一樣的鐵絲籠，該廠業務員反映，他們曾把鐵絲籠銷到我縣望田鎮邊王村一家養雞場。

案件的兩條主要線索交匯到了邊王村！就是這兒了！專案組又鼓足了勁頭，干脆把大本營搬到了這個村，螞蟻啃骨頭，非要弄個水落石出。

刑警大隊教導員張懷德是個細心人，駐進邊王村后，一次他在街上走，無意中抬眼一看，發現一戶人家的院墻上擱著一只鐵絲籠，和本案拋尸用的鐵線籠很像，經過了解，這家人姓王，王家的兒子和丁小菊關系密切。

就這樣，案件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

傳訊王家兒子，他承認，那天丁小菊回村后確實找過他，但傍晚時分就回望田鎮了。問起鐵絲籠的情況，他說他爹曾經從本村雞場拿回過三只鐵絲籠，另外還有兩只，但說不清在哪兒了。又問這個孩子他爹，他爹也說另外兩只鐵絲籠丟了。

丟了？有這么巧嗎？

經過兩天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他爹終于說出了實情：“另外兩只鐵絲籠，被俺女婿拿走了。”

問他：“那你怎么說是丟了？”

他說：“都知道鐵絲籠跟殺人案有關系，俺不敢說。”

專案組立即傳訊王家的女婿周某，周某說，兩只鐵絲籠借給朋友劉慧杰養兔子用了。

在這個過程中，專案組圍繞他們每個人做了大量的調查工作，因為丁小菊做的是“小姐”，無法排除每個人打她主意的可能性，而像丁小菊這樣的“小姐”，也不是給錢就什么都可以干的，她也會講個“感情”，如果看哪個客人不順眼，給多少錢也不陪，這樣，就容易發生矛盾，引發命案。

最后傳訊劉慧杰，發現此人帶著未婚妻剛剛外出打工，依法對他家進行搜查，發現了與現場特征一樣的鐵絲籠一只，用鵝卵石鑄成的水泥柱兩根。

證據表明，劉慧杰是“鐵絲籠殺人拋尸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鄢陵縣公安史上最大規模的排查終于有了收獲。

劉慧杰是望田鎮新色村人，劉慧杰殺害丁小菊的第一現場，也是在新色村他的家中，專案組把偵破重點放到了邊王村，事實證明也只是找到了一個起點而已。

偵破工作就是這樣，充滿了變數，結果往往讓人想不到，而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劉慧杰和丁小菊的人生都充滿了變數，有許多“想不到”。劉慧杰潛逃后，專案組把他的資料建檔上網通緝。

2001年11月8日上午，全國“追逃”集中統一行動，他在北京南站被警察抓獲。剛一落網，他一聲嘆息，什么都“招”了。

事情還得回頭從受害人丁小菊說起。

這個丁小菊，從小跟望田鎮邊王村的養父長大，上初中時，在縣城的生父生母把她接到了城里，這個女孩學習成績一般，但是性格耿直，敢于直言，又伶牙俐齒，能言善辯，在學生中很有威信，所以還被選為學生會的主席。可是，在開朗性格的另一面，她又多愁善感，總是為父母早年把自己“送人”而悶悶不樂。由于對親生父母有情緒，后來干脆學也不上了，又回到了養父那里，一來二去，就開始拋頭露面在社會上混。

這里，不能不指出家庭對孩子成長的影響。丁小菊為什么被親生父母“送人”，咱不好議論，但有一點應該注意，她不上學時也不過十四五歲，無論怎么說，這都是不妥當的，無論是其生生父母還是養父，都應該為此負責。而她失蹤了5個月，家人也沒有任何警惕，這一點，家人也應該反思反思！

丁小菊在社會上混，一個難以自食其力的小女孩，很容易走上歧路。她干上了“小姐”的行當，沒有了廉恥，丟失了尊嚴。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明顯地帶有心靈受過創傷的人的性格特征，那就是倔強、講義氣。

據了解，她如果跟人借了錢，一分一厘都一定歸還，認真得很，雖然錢來得很不光彩，但她不愿欠別人的，她也有她的自尊。這聽上去仿佛有些矛盾，其實很真實。

丁小菊認識一個本地女孩，名叫邊彩，也曾在美發廳打過工。這一天，兩位“同事”遇上了，就隨意地聊了幾句。丁小菊說：“咱到廣州去吧，賺大錢。”

邊彩說：“去啥廣州哩，路費都沒有。”

丁小菊說：“路費算個啥，做兩次不就有了？”

這個“做”，就是指她的皮肉生意。

就這么個話頭兒，聊罷了可能也就忘了，誰知，丁小菊由此就和劉慧杰發生了聯系，并且成了劉慧杰的一塊心病。

這劉慧杰其實也是個本分人，沒有前科，他1996年入伍，在江西上饒當兵，1999年底復員，回到了家鄉，23歲的小伙子，在農村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個家過日子了，于是就有媒人上門提親，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就是這個邊彩。邊彩長得很有模樣，劉慧杰一眼就相中了，兩人開始談對象。

邊彩告訴劉慧杰，自己在美發廳“坐過臺”，劉慧杰手一揮，豪爽地說：“只要以后你不去那種地方，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這種寬容，讓邊彩感動不已。

從此，她對劉慧杰情深意篤，什么事都為他想，什么話都跟他說。其實，劉慧杰的內心并不爽。畢竟是農家子弟，思想開放不到哪里去，得知了女朋友的“污點”后，他的心里就多了一根弦。邊彩把她和丁小菊的路邊閑聊，無意中也給劉慧杰說了：“丁小菊邀我到廣州賺大錢哩。”

誰知這恰恰觸動了劉慧杰那根敏感的心弦，劉慧杰一聽就惱了：“看你的樣兒是動心了？丁小菊是雞你不知道？你咋能跟她一塊兒混！”

這個邊彩也蠻機靈，忙說：“你要是不高興，那我就不理她了。”

事情仿佛就這樣過去了，可是劉慧杰卻患上了心病，生怕女朋友再和丁小菊有染。

邊彩乖巧得很，從此絕口不提丁小菊，事實上，據了解，她和丁小菊從那次路邊閑聊后也確實沒有再接觸過。可是，劉慧杰放不下這顆心。忽然間他就有了一個念頭，要找丁小菊談談，讓她不要再糾纏自己的心上人。

出事那天，一大早，丁小菊被那個姓呂的送回邊王村，傍晚又出了門，騎車回望田鎮，在路上正好遇上劉慧杰。騎著摩托車的劉慧杰喊住丁小菊，說：“我找你有事，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丁小菊大方得很，說：“好哇，讓我把自行車擱到那個預制廠。”

于是，預制廠的看門人便接待了丁小菊，并看到一個男人用摩托車把她帶走了。劉慧杰把丁小菊帶往自己家，這個時候他姿態是很低的，一路上對丁小菊客客氣氣，而丁小菊以為他對自己“有想法”，在村口澡堂甚至洗了個澡，劉慧杰也不吭聲，老老實實地在澡堂門口等了個把鐘頭。

進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家人都睡了，劉慧杰把丁小菊領進自己屋里，開始談判。

誰知他一開口，丁小菊就惱了。

惱啥？丁小菊的自尊心不是很強嗎？劉慧杰傷著人家了。

劉慧杰說：“咱商量個事兒，你以后不要再和邊彩來往了行不行？”

丁小菊說：“為啥？”

劉慧杰說：“那是我女朋友！”

丁小菊說：“你的女朋友我為啥就不能來往？”

劉慧杰說：“不為啥，反正我不想讓你們來往。”

這時丁小菊已經明白了劉慧杰的意思，她很“受傷”，她不是能言善辯嗎？于是就發揮起來，連珠炮似地說開了：“你覺得和我來往沒名譽是不？那好，有本事你管住自己的女朋友別搭理我呀！可你有啥權力要求我！你以為你是誰！我愛跟誰來往就跟誰來往，這是我的人權，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明天我就去找邊彩……”

琢磨琢磨，丁小菊說得其實挺在理，可劉慧杰遭到這頓搶白，當時臉面就掛不住了，他既不占理，也沒有伶牙俐齒，只好赤裸裸地開罵：“你談什么自由、你談什么人權？你不就是一只雞嗎？你以為你是誰呀！”

劉慧杰一罵，丁小菊也罵開了，一張嘴就把祖宗八代捎帶上了。劉慧杰更惱了，抬手抽了丁小菊倆耳光，丁小菊更不依了，不但罵，而且又蹦又跳，扯開了嗓門喊叫。深更半夜的，喊得劉慧杰慌了神。此時，雙方都已經失去了理智，只有胸腔里“我要壓過你”的那口氣，劉慧杰頭腦一熱，沖上去卡住了丁小菊的脖子，丁小菊不出聲了，劉慧杰就松了手。

誰知丁小菊喘過一口氣又罵開了。這是個倔人呀，不認輸，不服軟，于是劉慧杰又卡她脖子。第二次，劉慧杰松手后，丁小菊好像服了，不再吭聲，可是身子軟綿綿地往下滑。劉慧杰再次慌了神，急忙把她放倒在地上，把嘴湊到她嘴上，做人工呼吸。結果，丁小菊還是死了。

你說有多大的冤仇？沒有！你說有多周密的作案計劃？沒有！就是這么兩個血氣旺盛的年輕人，誰也不服誰，出言不遜，出手沒個輕重，就鬧出了人命，就鬧出了全縣那么大的動靜。

摸摸丁小菊的身子涼了，劉慧杰就找來一只鐵絲籠，把尸體塞進去，并捆上一截水泥柱，連夜騎三輪車10多公里，到清淠河代張大橋上拋尸。出了人命，他想掩蓋罪行，保自己的命呀。

劉慧杰落入法網后，被法院判處死刑，于2002年執行槍決。

劉慧杰不想讓女朋友“學壞”，這個初衷讓人理解，但他找丁小菊談話的方式顯失妥當，和丁小菊的自尊發生了強烈的沖突，事情到最后，應該是需要理智的時候，可他們恰恰喪失了理智，于是良好的愿望演變成一場悲劇。

受害人丁小菊就更讓人痛惜了，她從事色情服務固然是違法的，但并沒有死罪呀，她的遇害總使人想起一句話，叫“性格即命運”，這個人的性格里帶著明顯的成長的傷痕，一方面她不顧廉恥地賺錢，另一方面又自尊自愛，不愿別人輕看她，一方面她愿意講道理，善于講道理，另一方面又潑婦罵街，又臭又硬，被人卡住了喉嚨還不服軟，最后誤了性命。

想想看，她才17歲，換一個家庭環境，或者換一種人生機緣，她也許正在課堂上讀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