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生活》海報 圖源網絡

善人與惡人同享一片陽光，歷史終不能如愿

——電影《隱秘生活》觀后

文/云淡風輕

這是一部很特別的電影，講了一個注定不會被載入史冊的普通殉難者的故事：奧地利士兵弗蘭茨·杰格斯泰德因在二戰時期拒絕為納粹德國而戰，最終被判死刑。

這是個真實的故事。弗蘭茨·杰格斯塔特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生于1907年，死在1943年。他是個農民，住在阿爾卑斯山下的村莊，山村風光美極了，草地、山坡、雪山、野花，麥地…，宛若仙境。弗蘭茨和他的妻子范尼與孩子，一家人就生活在這“云深不知處”的地方，鋤地、砍柴、擠牛奶、在勞作中嬉戲，和孩子們捉迷藏、摘蘋果。日子過得美好充實而幸福。

然后，戰爭爆發了，弗蘭茨應征入伍。從此刻直到他生命的結束，他短短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遠離了幸福的家庭生活。他第一次入伍隨后退役回了家鄉，不久以后的二戰期間，由于奧地利和德國的特殊關系，大量男性應召為德國而戰；在這場全民參戰的浪潮中，他拒絕再次加入軍隊，哪怕是從事后勤工作也不干。這一舉動得罪了周圍所有人，他和他的家人都遭遇了同鄉人的唾棄和抵制。他被抓進監獄等待審判，他在軍事監獄度過了漫長的時日，因為始終拒絕屈服，最終被處以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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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影片由弗蘭茨和妻子范妮的書信旁白和他倆的內心獨白串起來，這些旁白并不完全和畫面內容相關，這種并非直接對話的形式，反而虛化了場景和對象，使之成為一種人物與世界、與歷史、與政治環境乃至與宗教信仰的長長的史詩。

能把一個涉及到二戰、納粹、抵抗和死亡的歷史故事，拍得這么影像如畫，宛若詩歌，導演泰倫斯·馬力克簡直是個天才。

導演并沒有以苦難來描寫這個充滿了苦難的故事。影片從弗蘭茨和他的妻子范妮的婚姻生活娓娓道來，展現了他們在村莊里的日常。圣拉德岡德的山村景觀猶如世外桃源，弗蘭茨和范妮一同揮動鐮刀割草，在黑色沃土中翻找土豆，于日暮時分收工返家，那種完全不被世事打擾的田園牧歌，就像范妮的信中說到的那樣：生活如此簡單，似乎沒有任何煩惱可以打擾到我們的山谷。

影片用了大段時間去描寫弗蘭茨離開以后其家人的生活，一個以勞作為主的農業家庭失去自己唯一的男性勞動力之后，剩下的女性們所面對的生活壓力是巨大的。我們看到了范妮和三個女兒事無巨細的日常生活，耕種收割、補洗縫紉、照料牲畜，勞作在形式上與此前并無區別，卻因為男性的缺席而呈現出了一種從體力到精神上的沉重與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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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影片展示的自然美依然無與倫比：農人們揮動鐮刀，青草斷裂時發出好聽的有節奏的嚓嚓聲；田地里光影交錯，夕陽余暉輕撫著女孩子們的發絲；一家人坐在窗前安靜地吃著簡單的晚餐。范妮的這些日常生活，與弗蘭茨的監獄生活形成了平行的強烈對比。在監獄里，弗蘭茨以自己非暴力的、非行動性的、道德層面的堅持踐行了自己對法西斯主義的抵抗。這個來自美麗小山村的農民，為了自己信仰不屈從，他抗爭到了最后。

電影里并沒有戰爭的槍林彈雨，沒有殘酷的納粹集中營。在我們所能看到的監獄里，暴力以有限而斷裂的形式展現；而在影片更多的時候，我們看到的是農民弗蘭茨在囚室與上帝對話、與范妮對話和與自己的內心對話。這樣的處理不僅使得日常生活具有了儀式感，還打開了一條新的通道，將微小而重復的日常生活放進了宏大的歷史之中，我們清晰地看到那無情的歷史車輪正在一點點碾碎他們，但是生活永不停歇，精神永不屈服。

電影《隱秘的生活》片名意味深長，說的是一個人，卻又不是一個人，它帶著一種宗教式的忠誠，和故事所發生的這個山谷有種一種完美的統一，這里本該是一片不被打擾的伊甸園。于是，戰爭來了便有抵抗，這種抵抗的方式很悲壯也很虔誠。影片中我們看見有大量遍及各個年齡階段的男子和弗蘭茨一起被關在軍事監獄，甚至還有一個年輕男孩在處決前寫遺書時問弗蘭茨：我該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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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該寫什么呢？弗蘭茨沒有像那種抵抗英雄一樣，身屬某個組織、信仰某種理念、強烈抵抗納粹主義，他只是始終忠誠于自己簡單的個人理念：希特勒這樣的人是反基督者，而信仰上帝的他不能宣誓效忠希特勒，這也是影片所體現出的那種政治性和宗教性的混合。

于是，影片將歷史化政治化的抗爭，轉化成了最底層也最有人性的道德層面的抵抗。這就使得人物本身通過受難得到了一種宗教與哲學層面的升華。

比如弗蘭茨在牢獄生活中發現毫無邏輯思考能力的人反而過得更加自由平和：衣著灰暗的看守、很容易被煽動的村民；在那片地域那個時間段，沒有人會覺得效忠希特勒有任何問題，很多人認為弗蘭茨的反抗是不愛國的“背叛”。這種歷史的錯位帶來的認知差異我們從不陌生，這就是歷史的真實。

導演非常擅長使用人與自然、社會環境的互動關系來表達人物內心世界。角色肢體表情語言融為一體，畫面構圖極具沖擊力。故事中的人物一直在緩慢地思考、表達、抉擇，考慮自己在戰爭中的選擇。影片緩慢的節奏將每個人的痛苦拉長，將戰爭帶給人們的曠日持久鮮為人知的精神層面的打擊毀滅展現出來，那耳語一般的旁白加無比寧靜安詳的田園風光，如此美景搭配壓抑的劇情，給觀眾一種無法言說的隱忍和壓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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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可以算是一部反戰電影，影片中也插入了數段關于希特勒的新聞短片來提示我們這個人物的存在，但是《隱秘的生活》并沒有直接把戰爭或者說法西斯主義作為反抗對象。片中甚至都沒有出現戰爭場景，電影讓我們看到的是無數個像弗蘭茨和那個男孩一樣沒能留下名字，被歷史抹去的人。所以，《隱秘的生活》關乎的不止是反戰，而是那些忠于內心向善的信仰。他們值得留下姓名，這世界之所以還有溫暖，有賴于大多數微不足道的行為，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們永遠要感謝那些過著隱秘生活、忠實結束一生，在無人知曉墳墓中安息的無名英雄們。

作者：云淡風輕，六零后理工女，現居深圳。退休后閑適散淡。喜愛美食美景兼顧讀書與瑜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