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讀過李商隱的七言絕句:“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又見李白名句:“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不必說漢朝文景之治是何等盛世局面,也不必說河南郡洛陽城是何等繁華文明,單說賈誼出生在公元前200年漢高祖6年,便知他當真生其逢時,非無明主。
不必說《過秦論》是何等蕩氣回腸,也不必說《鵩鳥賦》(fú ,一種鳥類,形似貓頭鷹)是何等知命不憂,單說他年輕時所做的《論定制度興禮樂疏》,便知他當真是政見非凡,文采斐然。
如此生其逢時,又有才華又有政見的人,為何其境遇能得到眾位文人的紛紛提筆垂憐,卻不得一代明主漢文帝的重用呢?
若讓我說,或許是賈誼此人“才有余而識不足”吧。
一、生逢時,才有余
公元前200年,漢高祖6年,賈誼出生在河南郡洛陽城。三歲識字,七歲能詩,更拜師荀子的學生張蒼(李斯、韓非的師弟)。
年十八,便受到河南郡郡守吳公重用。當時,只要是河南郡中的重要事情,吳公都要與賈誼商量,不逾三年,當地便政通人和,百姓安居。當世時也,河南郡竟超過了陜西,被評為天下第一。
才高策勝,可以想到他該是如何意氣風發。
公元前180年,創造文景之治那般盛世的漢文帝劉恒登基。他聽聞河南郡郡守吳公政績斐然,于是將其提拔到中央,此時賈誼的時運也到來了。
吳公受到重用,自然不會忘記曾經幫自己大忙的少年郎,他在漢文帝面前極度贊揚這位才高八斗的賈誼。這成功讓漢文帝對賈誼產生了興趣,他將其從洛陽召到了長安,一番促膝交談,很快便為賈誼的才華傾倒,于是將其封為“博士”。
此后一年,每逢漢文帝出題討論,他都能對答如流,一針見血,獲得漢文帝及一眾同輩人的贊許,于是又被破格封為了“太中大夫”。
有著吳公這樣的政壇大佬扶持,又有漢文帝這樣的明君欣賞,賈誼的前途何止是用光明來形容。
公元前178年(文帝二年),賈誼上《論積貯疏》,對當時人們棄農經商,過度奢侈的風氣滋長進行抨擊,說這是國家的大禍患,提出積貯才是國家的命脈。
漢文帝很欣賞其重農抑商的看法,于是采取了他的政見,緩和了階級矛盾,鞏固了漢朝的統治。
二、不忍耐,識不足
公元前177年,賈誼23歲,憑借著卓越的才華與優異的政見聞名于長安,此時漢文帝想要提拔他做公卿。
只是可惜賈誼過于張揚,受到了老臣反對,特別是絳侯周勃、灌嬰、東陽侯等位高權重的人極力反對,他們說賈誼太過年輕不適合官居公卿高位。
誰都知道那不過是不想賈誼高升的說辭,明明秦朝甘羅十二歲,便被封為上卿,年紀與功名并不一定相符合,只不過賈誼年輕氣盛的模樣,招來一些人不滿而已。
他們造謠賈誼“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
漢文帝當然知道這是謠言,但他沉思之下,依舊疏遠了賈誼。
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因為他知賈誼不被老臣認可,年輕氣盛,太過招搖,過分的帝王恩寵可能會是一件壞事——不得人心卻官居高位只會害了賈誼,其才華確實毋庸置疑,但其性情并沒有那么沉穩。
公元前176年(文帝四年),漢文帝將賈誼貶為了長沙做太傅。
漢文帝畢竟是一代明主,他不可能看不到賈誼的政治價值,而不是簡單地被臣子們的謠言蠱惑。
所以,他的用意大概是歷練賈誼,畢竟賈誼需要閱歷與沉淀。長沙位于楚地,距離京師千里之遙,北望長安而不得見,而此時賈誼不過24歲,昨日還是天子階下臣,今日已外放至千里。
少年得志,備受重用的賈誼,自然受不了如此天上人間的反轉。
他的滿腔憤懣,都寄予到了文章之中,過湘江時,想到了不得重用的屈原,與屈原感同身受,洋洋灑灑寫下了千古名篇《吊屈原賦》。
賈誼一生中所寫的大半名篇,都是來源于這一時期。
公元前176年,周勃被捕系獄時,賈誼作《階級》,建議文帝以禮儀對待臣下,不應如此大動干戈,將臣子捕入大獄。
公元前175年,漢文帝準許吳王鑄造銅錢,賈誼作《諫鑄錢疏》,反對私自鑄錢,認為這樣會造成國家財政混亂。
公元前174年不祥之鳥有鵩(fú)鳥飛入賈誼的房間,賈誼本就以為自己壽命不長,又見此鳥更加傷感異常,于是作《鵩鳥賦》,感慨自己人生無常。
到如今,賈誼已經被貶入長沙三年,盡管他寫下了不少針砭時弊的名篇,但是通過他的作品我們看到其憂憤之情三年不減——因為他堅信自己的才華當世無雙,漢文帝非他不可。
可事實并非如此,漢文帝并不是非他不可。
公元前174年,漢文帝將賈誼召回長安,于未央宮宣室見了賈誼一面,與賈誼徹夜長談,漢文帝依舊驚嘆于他的才華,但是也看到了他的憂憤,并沒有如想象中那般沉淀內斂,想提拔他的心一下子涼了下去。
漢文帝當時想必是失望的,畢竟如此有政治才華的人,性格上卻有如此不足。
漢文帝需要的是一個純粹的政治之臣,一心為國家社稷著想,而賈誼本質之上是文人,有著文人所專屬的感性——優柔寡斷,這樣的人于政事不利。
所以漢文帝在賈誼歸來之后,并沒有委其重任,而是讓他做梁懷王太傅,教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學習。這也算是物盡其用吧,不能做漢文帝的左膀右臂,可畢竟賈誼的才華也不是假的。
你若說漢文帝后悔嗎?后悔倒是不至于,畢竟這三年之間,賈誼的長進不大,而漢文帝卻是徹底把握住了朝政,一干阻礙他的老臣也相繼離去。
國家處于蒸蒸日上之際,大把大把具有政治才能的人進入了朝堂。你看,賈誼雖說是其中佼佼者,但是也并不是非賈誼不可。
就這樣,因為賈誼的識不足,與做朝廷重臣的機會擦肩而過,在梁懷王墜馬死后,賈誼逾不得漢文帝重用,最終郁郁而終。
賈生之死,年三十三矣。
三、結語
因為漢朝這樣一個強盛富裕,北逐匈奴,南滅蠻夷的王朝,文學造詣最高的不過一個司馬相如和一個賈誼,而司馬相如做到了丞相之位,賈誼卻郁郁而終。
后世懷才不遇不得重用的文人,對賈誼的遭遇總是抱有一種惋惜的思想以及感同身受的態度,于是李商隱作《賈生》,李白作《行路難·其二》。
但后世的皇帝卻并不這樣想。雍正帝是漢文帝的迷弟,因此,他對賈誼的評價以“疏狂”二字蓋之,甚至于改王勃名句,說“屈賈誼于長沙,必須圣主,竄梁鴻于海曲,正待明時”。
古往今來對賈誼的評價總是兩極分化,但其實兩方都有偏頗,李白、李商隱身為文人對賈誼的評價太過于抬高,而雍正帝作為漢文帝的崇拜者,對賈誼的評價太過于貶低。
最為公正的評價,當屬蘇軾的一句:“才有余而識不足!”賈誼不得重用的原因莫過于如此了。
現如今,斯人已逝,賈誼當時的憤懣,漢文帝當時的無奈,我們并不得半分窺見。
現在唯一能見到的是賈誼的詩文辭賦,史書上所記載漢文帝開拓的盛世局面。
我們當然為賈誼不得重用而感到惋惜,但這終究是他自己的缺陷。我們不能過于相信詩人詩句中的對賈誼的評價,而應該全面全方位了解賈誼,知道賈誼不得重用的真正原因。
新時代的我們更不能步賈誼后塵,不能恃才傲物,畢竟有才華的又并非只有區區一人,沒有什么非你不可,所以我們要懂得沉淀忍耐,放開胸懷,終會有出頭之日。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