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聲的回鳴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溫度

圖片由阿里通義生成

從“詩歌除外”談起

文/海北尬生

昨天試著寫了一篇高考作文，也發了一些牢騷，今天繼續看著各地的作文題，一邊看一邊假設著自己該怎么寫。但是看著看著，還是把目光放在了4個已經司空見慣的字上：“詩歌除外”。

很多時候這4個字是明著寫出來的，但也有一些時候這4個字不會寫。但即便如此，老師也都會告訴我們“不要在高考上寫詩歌”。原因很復雜：詩歌難度太大，不單寫的難度大，鑒賞的難度也大；高考作文的篇幅對于詩歌的創作是一個問題，寫短詩太短，寫長詩太長；學校根本都不會教我們詩歌如何寫，那請問你該怎么拿一個純粹閉門造車的東西和別人練了七八年的東西對抗……

凡此種種，除了一些近乎是莽夫的真正的孤勇者，高考作文上看不到詩歌。高考作文上看不到詩歌，于是我們就在其他地方也基本上看不到詩歌了。

考試是一個很重要的導向，考什么大家就學什么，那既然高考不考詩歌，或者至少不支持寫詩歌，就不會有人去練詩歌的創作。我的高中算是很開明的了，當時要求每周交替著寫一篇隨筆或讀書筆記，我們班里一位特別喜歡詩歌的z同學就會拿詩歌當隨筆交上去。Z確實有點兒詩人的感覺，平時就連走路的姿勢也有點兒大詩人浪漫的仙風道骨，這樣的人竟然不出現在人文班而出現在物理競賽班，也是個怪事。

Z經常這樣干：當我們大家費盡心思，花半個多小時寫一篇隨筆的時候，Z只需要把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創作出來的、往往寫在隨手抓過來的廢卷子的背面上的詩歌往本子上一貼，就把作業交了。我們的語文老師不但允許他這樣干，還很認真地點評他的作品，給他指導。我偷偷看過他的詩歌，顯然不是我能寫出來的，論意境有點像楚辭，論措辭又沾點北島他們的感覺。雖然如此，Z也沒有在考試里寫過一次詩歌。

圖片由阿里通義生成

我這么多年遇到的真正會創作詩歌的同學其實也就Z這一位了。我自己偶爾寫寫古體詩，但談不上創作與藝術，就是玩，前天的文章里的那首詩就算我的水準的代表了；語文老師給z點評詩歌，但不會教我們大家如何寫作，包括Z自己練習寫詩，也是純粹出于興趣。這也就可以解釋我們為什么詩壇現在是這樣了，因為考試就是這么引導的。

從歷史上看，這并不是詩壇第1次遇到這樣的危機，第1次這樣的危機發生在王安石變法的時候。王安石之前的科舉考試以詩詞歌賦為重點，比如著名的“離離原上草”，題目叫《賦得古原草送別》，這里的“賦得”就表明這是一篇考場作文。唐詩和宋詞的興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考試的引導而出現的，大家寫詩的目的既包括純粹文學意義上的創作和消遣，也有備考的成分在。

但是王安石覺得這樣有問題：詩詞歌賦，說到底是文學才能，而文學才能真的對治國理政有很大的幫助嗎？王安石認為，科舉考試應該選拔出政治人才，而不是文學人才，于是他在變法中就要求考試的重點改成策論，也就是與政策相關的議論文。

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以策論為主導的科舉考試，在推行過程中很快就發現了問題：策論是有套子、有模板的，而且它的水平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人獲得信息的準確度和實際執政的經驗，而這對于絕大多數的考生而言都沒有，更糟的是人們對策論的評價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考官自己的個人見解，閱卷時主觀影響太大，要是某考生的議論和考官完全相反，寫的再好也不會有高分。

最終，無法繼續考策論而又無法回歸到詩詞歌賦的科舉考試便做了一個折中路線：繼續考議論文，但考的是儒家思想，而不是時事：反正經史子集解讀大差不差，沒什么主觀色彩。也正是在這個階段，科舉考試的作文開始出現固定的套路和模板、參考書，這三者延續下來，到了明清時代就被正式的確定為標準程序，于是就是八股文的開始。

圖源網絡

明清時代的科舉也考詩歌，但只占非常小的一部分，考的試題也很簡單，比如《賦得江西樓上月》，寫來寫去就是一些最常用的風花雪月的素材，同時還會給你提供指導，比如江西樓在哪、它上面的月亮是什么樣的，等等。就連紅樓夢里香菱學詩寫的那些作品，在明清的科舉中都可以算是能拿高分的。想要在明清的科舉中取得好成績，關鍵還是那幾篇文章。

結果就是，明清的詩歌和前面的唐宋根本沒法比。比如清朝，甚至在絕大多數時期都沒有像唐宋朝那樣，出現一個連續而穩定的詩歌創作群體。唐朝的那些大詩人不但生活的時間相同，生活的軌跡也有交集，創作也彼此影響，比如李白給孟浩然、杜甫都寫過往來的作品，相互唱和。清朝則很慘，很多時候一個時期只有一兩個好一點的詩人，甚至一些時期里一個都沒有，而且寫的作品都是仿古，質量也絕對不可能與唐宋的人相提并論。

清朝直到晚清的最后幾年才出現有交集的、高質量的詩人群體，才真正大量出現高質量的詩歌，這一群體就是康有為，梁啟超，朱孝臧、陳曾壽等人，甚至李鴻章和翁同龢也能算在里面。但是在他們之前的200多年里，清朝的詩歌基本上就是荒漠的狀態，除了沈德潛、查慎行、納蘭性德、黃景仁等人偶爾寫出佳作，絕大多數清朝的詩歌都殊無可觀。而且就算是佳作也是相對的，“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這句詩在整個清朝算是絕對，但和“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比，似乎也不能說是勝出。

清朝詩歌的這種荒蕪在詩歌研究界也算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人們也給出不同的解釋，比如有些人認為文字獄是主導，但是我認為最核心的還是科舉考試的引導問題：“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不考什么就不學什么，考什么就學什么，這些事兒今天的高考生都會懂的。

當然了，一些特定的環境也會創造出興旺的詩歌創作群體，但是這些因素都不可復制。比如自打胡適他們開創白話文詩歌以后，像徐志摩、聞一多這些認可白話詩歌的文人，多少是懷著一種要和古體詩分天下、要證明白話文詩歌可以存在和古體詩相當的藝術價值的心理發奮寫作的。同時他們也希望借助白話詩容易傳播、容易理解的優勢，向民眾普及他們的各種各樣的觀點，于是這一時間白話詩出現了一個質量和數量上的高峰。

等到時局變遷，這個高峰也就過去了。建國以后像公劉等人創造的作品絕對無法和徐志摩聞一多等人比拼，放到他們的那個時代，只能算是二流作品。后一個高峰則來自于一個眾所周知的特殊時代，像北島、芒克這樣的人在壓抑的時代環境下，選擇把文學當做純粹的消遣，又迫于時局不能明說，就主動地選擇晦澀的隱喻，無形當中創造了一種類似印象派作品含蓄的印象，于是就有了白話文詩歌的第2個，也是迄今為止的最后一個高峰：朦朧詩。這一高峰不單影響到北島等人，比他們年輕一些的海子他們其實也是受到類似的影響。

詩人北島 圖源網絡

在這兩個時間段，都有相當多的人感興趣詩歌、愿意創作詩歌，但這都是特定時代所帶來的。當時代背景發生變革，人們再集體研究某種藝術形式或者某種文體，除了趕時髦（比如三體剛寫出來的時候中高考作文和閱讀很多都考科幻文章），恐怕就是生計所迫了。既然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詩歌既不意味著升學，又不意味著飯碗，于是詩歌的創作就被人放下了。詩歌不是公民教育的一部分，于是也就失去了龐大的創作者和學習者的基數，而如果連這個基數都不夠，沒法出現大家，也就可以理解了。更糟的是不要說是創作和學習，在短視頻軟件之類的沖擊下，很多人對詩歌甚至連關心都不關心了。

所以“詩歌除外”這4個字，確實要為我們今天詩歌創作的現狀負一些責任。但是也不能太茍責設計這4個字的人，因為客觀問題是，怎么考？古詩可以考古詩文的鑒賞，但是古詩的鑒賞也不會考得特別深，不會特別強調意境和藝術，也不會考典故（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這樣的肯定不會考的），主要還是傾向于文字理解層面，因為這一方面比較簡單，比較符合考生的水平（絕大多數的中國學生連音律啟蒙都不會學），也不會有那么多的爭議，而爭議對于中高考向來是致命的。白話詩歌怎么考？文字理解層面，現代詩沒有任何可考的，因為就是白話啊，能考的只有藝術鑒賞，可這個領域，恐怕甚至沒有人敢把自己的理解當做“標準答案”寫出來。而且就算是考了鑒賞，和考寫作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魯迅的作品也都能看懂，也都能鑒賞，可是誰能再寫出一篇《藥》和《阿q正傳》呢？

無論如何，“詩歌除外”都描繪了一幅很凄慘的畫面：無論是古體詩還是現代詩，詩歌都是中國文學中最燦爛的一部分，可是現在，卻分明要變成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面臨著斷代的風險。也許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在國家幸運至極的今天，詩歌遭遇不幸也就可以理解吧。

作者：海北尬生，因其嘗求學于北海之北，每不顧環境而放尬言，故起此名也。喜航天，愛讀書，本學理工，愛好文學。

~the end~

寫作課我們根據大家意見，分成了初級班和中級班，另外還可以根據你的schedule定制2到4人的寫作精品班，歡迎加StellarAdmin咨詢。

報名及更多課程及價格，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