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我有點“討厭”我的東北朋友們。
“討厭”他們零幀起手的幽默感,“討厭”他們不讓話掉地上的能力,這會讓我們其他人顯得有點不合時宜的木訥。還“討厭”他們啥事兒都不往心里擱的本事。
不過當我和東北人開始交心的時候,總會不經意瞥見一種落寞。
一個沈陽朋友說,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想買一個漂亮的鉛筆盒,任他怎么撒潑打滾,媽媽就是沒同意,她突然情緒崩潰,撕心裂肺地吼:“你爸下崗了,家里都揭不開鍋了!你是要逼我死嗎?”
這個沈陽人三十多歲了,他還老是想到那個鉛筆盒。
這種情緒有點惆悵,更讓我惆悵的是,我完全理解他的落寞,我總能從自己的生命體驗中找到類似的時刻。
我無時無刻不抱著這種認知:老實人活著,受的捶打總要多一些。這種覺悟在讀小說集《平原上的摩西》時更加強烈。
60后沈陽人范偉,絲毫不掩飾對雙雪濤的喜愛,“他寫的故事我簡直我覺著——哎呦,我太崇拜他了!”提到《平原上的摩西》他連說了三次“特別喜歡”。
70后齊齊哈爾人梁龍,說那時候人沒辦法了,“爸爸賣菜兒子買”,他在雙雪濤書里看到了讓他流淚的東西。
95后鐵嶺人李雪琴,在紐約讀書時,《平原上的摩西》引出了她強烈的鄉愁——“當時的感覺是,我得回家,我得回沈陽。紐約這破地方不行。這部小說對我來說是一張地圖,我對東北的記憶是從雙雪濤的小說開啟的,如果你對東北的故事感興趣,推薦你去看雙雪濤的書。”
| 小說家雙雪濤
讀雙雪濤,繞不開沈陽,繞不開艷粉街。
艷粉街曾經是沈陽鐵西區一片巨大的棚戶區,這里聚集了被排擠的城市邊緣人、進城務工的農民,無處可去的下崗工人。
雙雪濤在這樣衰落的環境中長大。
他來自極為普通的工人家庭,下崗潮波及到父母一輩。讀小學的時候,家里的老房子被推掉,舉家搬到父親的工廠,住在車間里,在那生銹桌臺上,他第一次讀到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文學的種子悄然播下。
少年時他就幫著母親擺攤、躲避城管的追逐。雙雪濤告誡自己,長大以后千萬別忘了這種失望。高中的時候,外公去世,他寫了一篇作文叫《生死》,滿分60分,老師給了64分。“那是一只溫柔有力的手,把我救起。”
帶著父母的期待,他考試、升學,從大學法律系畢業進入沈陽一家政策性銀行,成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在銀行上班的五年,是他頗為痛苦的日子。白天做著單調枯燥的工作,穿著制服和數據打交道,晚上點一顆煙悄悄潛入故事世界,過起了小職員和寫小說的雙面人生。
終于有一個失眠的晚上,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辭職。
“我想吃寫作這碗飯,赴湯蹈火,寫出牛逼的小說!”
他說自己“氣性一直比較大,氣世界不公,氣不被尊重”,于是,他把這些情緒都釋放進《平原上的摩西》的故事之中。
雙雪濤是從衰落工廠走出來的小說家,他的作品之所以能夠撬動不同世代的集體記憶,因為里面本身就蘊含著不可比擬的真。
這種真,建立在他切身的生活經歷上——
《無賴》中,無處可去的父母和“我”于一個工廠車間六七平米的小隔間安了家。“我”唯一珍視的是一個舊臺燈?!拔尹c上臺燈,趴在母親的紅木箱子上讀書,我感覺到自己的魂魄從身上飄蕩出去,落在紙面上,和那書里面的人物一起冒險,而我自己只剩下了一具空殼?!边@個“我”是沉溺閱讀世界的少年雙雪濤。
《我的朋友安德烈》里那個為朋友出頭、不懂妥協的少年,是雙雪濤的朋友;
《大師》是雙雪濤對父親的致敬;
《走出格勒》寫的是那些在艷粉街不知去向的迷惘一代......
這種真,還建立在他抓住的那些無人察覺的細節上——
他寫一個氣性大的中年人,張口就罵:“嘴是棉褲腰?”
他寫一個處在絕望中的人還想辦法寬慰別人:“有句話叫后腦勺沒長眼睛,是好事兒,如果后腦勺長了眼睛,就沒法走道了?!?/p>
甚至于他僅僅用一句話,就讓我們明白暗處發生了什么——“老頭說:今年退休金漲了一百五,真不錯,死了能多穿一件褲衩?!?/p>
因此讀《平原上的摩西》,你總會覺得他筆下的人物似曾相識,我們的父母一代、左鄰右舍,甚至我們自己,和書中的人物共用同一張臉龐。
他的文字就像在暗夜劃亮一根火柴,經歷過寒冷,才能共情身處絕境的人,才會懂得如何傳遞溫暖。
因此,余華才會這樣贊賞雙雪濤的作品:雙雪濤在衰落的環境里成長起來,他的作品里因此有一些衰落感。字里行間都是規矩的寫實,可是散發出來的氣息里有著揮之不去的神奇。
雙雪濤的故事不單單屬于東北,它講述的,是在生活中與我們擦身而過的、每一個無名無姓的普通人。
他說:
“我不想折射什么大時代,只是一個人的命運,只是一個人的悲喜,只是一個人的上升與墜落,就非常值得一寫了?!?/p>
| 新增創作談《卑微的虛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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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間,《平原上的摩西》的同名中篇被改編了兩次。
第一次,導演張大磊將故事的發生地從沈陽搬去了呼和浩特,為我們譜寫了一首來自過去、悠長的詩;第二次,電影《平原上的火焰》啟用了近乎頂配的演繹陣容,騰空的焰火映照著那些頃刻就要碎掉的一群人。
| 雙雪濤在片場。即將上映的電影《我的朋友安德烈》由董子健執導,董子健、劉昊然主演,同名短篇也收錄在《平原上的摩西》一書里。
但不得不承認,有的作品無論做多少次改編、改編得再好,不讀原著你就無法領悟作品的重量。
顯然,《平原上的摩西》就屬此列。它被稱為“我們這一代真正可能留下來的作品”。
80年代,卷煙廠的供銷科科長莊德增,與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傅東心組建家庭,生下兒子莊樹,莊德增腦子活絡,締造小家庭的富裕生活;另一邊,獨自拉扯女兒李斐生活的工人李守廉,正面臨突如其來的下崗潮。作為鄰居,傅東心憐愛小斐,將一切所知的都傾囊相授予她。
1995年的平安夜,因為一樁連環殺人案,兩家人的命運徹底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十二年后,小樹與小斐在湖心再見時,一個是警察,一個隱匿蹤跡多年,查無此人。
| 迷你劇《平原上的摩西》與電影《平原上的火焰》
這個故事只有三萬字,卻耗費了小說家近乎一年的時間,反復修改了七八稿后,雙雪濤才決定把它交付給讀者。
他在敘述中使用了七個人物的視角,進行了十四次轉換,每一章節如同一塊拼圖,將龐雜線索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疑竇叢生的案件、不由分說的命運之手、未曾實現的約定......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讀者緊緊包裹,一旦走入其中就極難抽離。
然而讀到末尾,那樁懸案的謎底已不再重要,從湖底浮現的,是一種更重要的、不能忘卻的東西。
七個敘述者,唯獨缺少了一個重要人物——李守廉。
“文革”中,莊德增打死了傅東心爸爸的同事,李守廉救了傅東心的爸爸。之后,道德上有瑕疵的莊德增反而順風順水,下崗的李守廉日漸拮據。李守廉看到廣場上賣茶葉蛋的下崗工人受欺負,差一些就要與人拼命。卷入謀殺案后,隱姓埋名的李守廉看到城管欺侮賣茶葉蛋的母女,也無法視而不見。
李守廉是憤怒的老實人。當他開著出租車拉著成功人士莊德增時,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新聞上報過,海水污染了,海豚就游上海岸自殺直挺挺的,一死一片。懦弱的人都這樣,其實海豚也有牙,七十多歲,一把刀也拿得住?!?/p>
前赴后繼的海豚,是腦子有點“軸”、跟不上時代的“落后者”。李守廉是其中之一。他們是貫穿始終的背景板。李守廉視角的“失語”,也是良善始終在場的隱喻。
傅東心為李斐講述《出埃及記》中摩西分開紅海的故事,轉換到故事的發生地——藏污納垢的艷粉街,聚集了城市里失落的人,“摩西”們有了清晰的面容。
時代的天平戲弄般地傾向了另一邊,他們懦弱又憤怒,但始終堅守著名為良善的信念,成為堅不可摧的整體。
只要你心里的念是真的,只有你心里的念是誠的,高山大海都會給你讓路,那些驅趕你的人,那些容不下你的人,都會受到懲罰。
——《平原上的摩西》
這是雙雪濤留給讀者的溫柔。
我最怕夜深人靜的時候讀到它,長舒一口氣都很難消化掉心頭的巨大顫動,但我總慶幸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讀到它,雙雪濤用樸實無華的句子告訴我,就算是平庸至極的老實人,也有一點詩意,一點愛,一點希望。
“摩西”是誰?在這篇小說里,作家并沒有明確地告知,我想讀過之后,平凡的我們心中自有答案。
每當讀到這段話時:
有好多個傍晚,我年紀輕輕,無所事事,就站在這兒看夕陽落山。那些時光在過去的幾年里,完全被我遺忘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好像一瞬間,我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我也如書中長大的少年一樣,猛然發覺時間的易碎。
那些生命里重要的人,總是來不及說再見,就消失在人海。
在很多時刻,我們只能怔愣著去記憶里搜尋。
| 我們設計了一個光柵卡,設想小說里的李斐和傅東心重逢的畫面。女孩和幫助自己的女性相遇,也是和長大的自己重逢。
《平原上的摩西》里的每一個篇章都是關于時間的故事。日子嗒嗒地響著,向前走了,那些堅固的人,守著過去。
《我的朋友安德烈》里的安德烈,是這樣的人。少年安德烈對李默說,他拒絕和這樣一個時代同流合污。每個人的身邊都曾有一個安德烈,面對成人世界的殘酷絞殺,寧愿格格不入,也要保持少年心氣。
同名中篇中的李斐也是這樣的人。
工廠垮了,房子要拆遷了,搬家之前,小斐和小樹約定去艷粉街的高粱地放火,做一棵火燒的圣誕樹,作為禮物。一個少年時代不經意的約定,改變了兩人的一生。
十二年后,兩人再次在湖心小船相遇,李斐又向莊樹講起了摩西分開紅海的故事。莊樹說:
“我不能把湖水分開,但我能把這里變成平原,讓你走過去。”
這是一個寬恕的結尾,留了一絲明亮的懸念。
當你愈來愈相信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么不可坍塌,沒有什么不可摧毀,雙雪濤會帶你找回那些我們在時間走廊里遺忘的人和品格,關于愛,也關于信念。
| 封面視覺溫暖浪漫,點亮你的平原?;鹧媸悄信魅斯募s定,也代表普通人內心的力量。被世界碾壓過,心里的火種始終不滅。在下沉年代,尋找自己的摩西。
雙雪濤說:“在《平原上的摩西》里,時間走過了十幾年,只有在那一瞬,烏云飄過,露出一點太陽,但是也許很快另一片烏云又來,但是我還是不甘心放過這一瞬。”
這一瞬,世界清亮如懸停的琥珀。
在命運的平原上,我們終將與那些在生命里失散的人,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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