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édéric Agius

配樂 / 未知歌手 - JUST STAY, AND WAIT
制作 / 法夏

孤獨國

昨夜，我又夢見我

赤裸裸地趺坐在負雪的山峰上。

這里的氣候黏在冬天與春天的接口處

（這里的雪是溫柔如天鵝絨的）

這里沒有嬲騷的市聲

只有時間嚼著時間的反芻的微響

這里沒有眼鏡蛇、貓頭鷹與人面獸

只有曼陀羅花、橄欖樹和玉蝴蝶

這里沒有文字、經緯、千手千眼佛

觸處是一團渾渾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

這里白晝幽闃窈窕如夜

夜比白晝更綺麗、豐實、光燦

而這里的寒冷如酒，封藏著詩和美

甚至虛空也懂手談，邀來滿天忘言的繁星……

過去佇足不去，未來不來

我是“現在”的臣仆，也是帝皇。

作者 / 周夢蝶

很多年前托一位去臺灣旅行的朋友為我帶回來一本周夢蝶的《孤獨國》。這首詩便是那本詩集的主打詩。

當時是讀不懂的，只覺得周夢蝶先生的詩用詞比較考究，但是讀來卻令人心中沉靜。

彼時的我正跟世界撞個滿懷，心無所寄，總是要借著一點他人外物，存放自己那顆不安的心。因此自然理解不了孤獨為何物。也許它一直存在于在我的體內，只是我從未辨認出它。

“孤獨國”，為什么是“國”，而不是孤獨地，孤獨處？

“國”代表了邊界，疆域，以及某種絕對的主權。

“孤獨國”里有什么，有“時間嚼著時間的反芻的微響”，“反芻”的原意指食草動物把胃里消化到一半的食物退回嘴里再次咀嚼。“時間嚼著時間”，在孤獨國里，時間非線性前進，時間停止甚至倒退，前一秒和下一秒之間萬事萬物不存在任何變化。

有“曼陀羅花，橄欖樹和玉蝴蝶”，曼陀羅花，很有佛教色彩，在梵文中還有“壇”、“壇場”的意思。

佛經里，佛祖說法的時候，曼陀羅花漫天飛舞。“曼陀羅花”，“千手千眼佛”，周夢蝶先生的詩歌常常帶有佛教意象，之前推薦過《菩提樹下》，就是一首佛教修行者的詩。

周老先生一生都過著清貧苦修的生活。在紀錄片《化城再來人》中，他穿著像僧衣一樣的藍袍，天蒙蒙亮就起床，疊被鋪床，出門買報，回來做早飯。他曾在臺北武昌街擺過二十年書攤，就算詩作已嶄露頭角，但是仍然持續過著這樣的生活。

或許周老先生的世界一直是孤獨的，但是他卻把孤苦轉化成了另外一種東西，一種詩意的、辯證的、充滿禪意的修行。

“一團渾渾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這令我想起打坐的狀態，一呼一吸之間，慢慢地找到自己。在沉默和虛空之中，只是呼吸，卻反而更有力量感。

“白晝幽闃窈窕如夜，夜比白晝更綺麗、豐實、光燦”，在孤獨國里，夜晚比白晝更綺麗，越深的夜，越升騰起一種充盈和豐盛。

“這里寒冷如酒，封藏著詩和美”，寒冷本應令人懼怕，但卻把他釀成酒，當我們能夠靜靜體悟那些難以忍受之物，在其中發現別樣的樂趣。就習得了最深刻的智慧。

“過去佇足不去，未來不來，我是“現在”的臣仆，也是帝皇”，最后一句，有一種力的爆發，以及思維的轉換。

我們受困于當下，但一轉念，我們其實擁有當下，我們是“現在”的主人。學會用辯證的思維看待事物，生命中的苦難、不如意，如何度過，只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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