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四川省夾江縣順河鄉郵局的工作人員收到了一封信,收件人一欄寫著“四 川省樂山夾江縣房修公社順河大隊楊遠清收”。
然而順河鄉郵局始終找不到這個叫楊遠清的人。
負責送信的郵遞員,已經在這一帶工作了很多年,對地形和風土人情都很熟悉,卻從沒聽說過房修公社順河大隊這個地方。
經過多日尋找,還是找不到楊遠清,郵遞員只能將信件作退回處理。
就在此時,一個已經退休的老郵遞員告訴他,這不是郵局第一次收到類似的信件了。
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就一直有人給房修公社順河大隊楊遠清寄信。
幾十年如一日,鍥而不舍.
然而誰也不知道,這個房修公社順河大隊到底在哪里,那個神秘的收件人楊遠清到底是何人。
來自云南的神秘信件
這件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在順河一帶家喻戶曉,人們紛紛猜測這封信的來歷。
郵遞員本著對寄信人負責的精神,將此事報告給了鄉政府的工作人員,請求能獲得幫助。
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又找到了當地記者,希望利用媒體的力量尋找這封神秘郵件背后的真相。
記者劉佳在了解到事件的來龍去脈后,決定從寄件人入手,破解這個謎團。
這封信是從云南省鎮康縣勐捧鎮寄出的,寄信人名叫楊友富。
于是,劉佳從四川出發,親自跑到了云南的那個小山村里。在當地村干部的指引下,劉佳找到了楊友富。
楊友富那時已經年過九旬,垂垂老矣。
當他看到從四川夾江來的記者時,渾濁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那到底是什么目的,促使一個將近百歲的老人,幾十年如一日地給一個陌生的地址寄信呢?
在老人顫顫巍巍的講述中,一段塵封七十載之久的往事浮出了水面。
楊友富出生于1918年8月,祖籍就在四川夾江縣。
楊家世世代代都是農民,過著貧苦而寧靜的日子。
然而就在1942年農歷大年初一這一天,這種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
楊友富被國民黨軍抓了壯丁,送上了前線,他走的那一年,家里的兒子楊云清才一歲。
被抓壯丁后,楊友富被編入了原國民革命軍新33師97團,派往中緬邊境同日軍作戰。
當年的中緬邊界一帶全是沒什么路的森林,車輛無法通行,他幾乎是完全靠著一雙腿,和大部隊從四川走到了云南。
在抗戰前線,楊友富多次面臨生死一線的危險。其中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是他和一個日本兵狹路相逢,兩個人同時拔槍朝對方射擊,結果楊友富的槍快了一秒,先殺死了那個鬼子。
在異鄉結婚生子
楊友富在中緬邊境的戰斗持續了一年多。
1944年,他越過森林,跑到了如今生活的云南省鎮康縣勐捧鎮。
當年的勐捧鎮半個山村,幾乎與世隔絕,連路都沒有,到半個山村不久,他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妻子,重新安下家來生活。
在村子里,楊友富是唯一一個四川籍的村民,他和后來的妻子生下了六個孩子,靠著編篾子的手藝,辛辛苦苦將孩子們拉扯長大。
在兒子楊新果的印象里,自己記事起父親就在沒日沒夜地砍竹子、編篾子,手上全是老繭。遇到趕集的時候,天還沒亮,父親就要背著幾十斤重的篾子制品出發,走好幾個小時的山路,到30多里外的鎮上去賣。
這種艱辛的日子一過就是好幾十年,直到子女們陸續長大,能夠幫著家里干活了,生活才慢慢好了起來。
這些年,楊友富一直惦記著老家的兒子,才一封封給夾江順河鄉寫信,只不過字跡模糊,楊云清三個字看起來像楊遠清,加上之前的房修公社順河大隊早就取消了,才一直沒能將信投遞到兒子手中。
可是當旁人問起楊友富當年為何不回家時,老人卻始終沉默不語。
抗日戰場上九死一生,僥幸撿回一條命,后來在他鄉多年辛苦謀生,繁重的生活早已經壓垮了這個飽經風霜的老人。
在他干枯甚至略顯麻木的臉上,記者也探究不出個所以然,這么多年,他到底為什么不回家見妻兒一面?
事情到這里,終于水落石出。
夾江順河鄉的那封神秘信件,就是曾經的抗戰老兵楊友富為了尋親寄出去的,記者根據這條線索,馬不停蹄回到了四川。
經過打聽,才知道原來的房修公社順河大隊,早已經更名為順河鄉龍興村。
村干部告訴記者,村子里確實有個叫楊云清的老人,目前還在人世,他的老父親在七十多年前離家當兵,后來再也沒有回來過。至于楊云清的母親,早就已經過世多年了。
從這些線索來看,這個楊云清,很有可能就是楊友富闊別七十年之久的兒子。
遲到七十年的重逢
情況的吻合,讓大家興奮不已,迫不及待將信息反饋到云南。
在兩地村干部、志愿者的幫助下,兩位老人生平第一次通了電話。
“爸爸!”電話這頭,73歲的楊云清此生第一次喊出了這個久違的稱呼。
而在電話另一頭,96歲的楊友富激動地一連回了好幾句“哎!”
楊云清在電話里和老父親約好,會帶著家人,去云南探親。
2014年5月12日下午,楊云清帶著子女、孫女,踏上了開往昆明的火車。
據兒子楊培全說,自從5月4號聯系上爺爺后,父親幾乎每天都和爺爺通電話,這幾天高興得覺也睡不好。
勐捧鎮半個山村位置很偏僻,楊云清坐的面包車足足開了一個半小時才到。等他們抵達楊家時,已經是5月14日凌晨兩點多了。
楊友富老人平時晚上九點多就睡了,那一天硬是坐在門口等到了凌晨。
楊云清見到父親的那一刻,脫口而出一聲“老漢”,隨后和父親緊緊擁抱在一起。
當年楊友富被拉去做壯丁的時候,他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如今父親年近一百,他自己也是兒孫滿堂的耄耋老人了。
這對血脈相連的親父子已經整整72年未見面了,圍在他們身邊的人目睹這重逢的一刻,都忍不住淚流滿面。
楊友富雖然年紀大了,卻還清楚地記得兒子小時候手指斷了一截。
他握著楊云清殘疾的中指,一直嘟囔著:“真的是你哇!這個指頭是你還不到1歲的時候斷的?!?br/>
楊云清在父親家住了好幾天。他的床就支楊友富床邊,父子兩晚上一直不停地拉話,說得最多的仍是當年的事。
楊友富告訴兒子,自己當年如何參軍,又如何上陣殺敵,如何就地安家。
楊云清則告訴父親,在他走后不到兩年,母親就改嫁離家了,是爺爺奶奶將自己拉扯大。
鄉音已改鬢毛衰
由于楊友富在云南住了太久,操著一口濃重的云南口音,而楊云清說的還是四川樂山話。大部分時間里,兩個人都是各說各的,或者找來家人做翻譯,更多的時候是拉著手眼神在交流。
家人問起楊友富想不想回老家看看時,老人的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他斷斷續續地說:“想回去看,老家樣子我還記得,想回去看看,但回不去了?!?/p>
家里人告訴記者,已經在云南生活72年的楊友富,飲食、口音、生活習慣等都已經徹底云南化了,完全不會說四川話了。
其實這么多年,他經常提起在四川有一個兒子,也常說到想回四川看看,但以前家里太窮了,就沒考慮這事。等有條件可以出去了,人又老了,身體不好走不動了。
大約80歲后,楊友富就再也沒出過村子,一直過著寡淡簡單的生活,頂多就是到附近村寨走走。
骨肉團聚令人歡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父子倆如今在兩地有各自的家庭,離別總是要來臨的?!?/p>
5月16日上午11點,令人傷感的時刻來了。
楊友富知道兒子就要走了,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楊云清彎下腰,將臉貼在父親臉上:“老漢,我走了哦!你保重身體,我會再來看你的哦!”
楊友富已經濁淚滿面,他哭著說:“還要來看我。下次把孫子帶來看我!”
楊云清連連點頭說好。
楊友富的大女兒楊新果也哭了。
她說,父親已經到了說走就可能走的年齡,能和自己72年未見面的親兒子見上一面,這是老人的心愿,也應該是四川大哥的心愿,讓兩位老人了卻一段心愿,這就足夠了。
等到楊云清一行人在村頭上車時,楊友富的老伴邁著蹣跚的步伐趕來,和他們告別。
新中國成立前,連綿多年的戰火,摧毀了無數家庭,造就了無數骨肉分離的悲劇。楊友富和楊云清父子,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不過幸運的是,兩個老人都足夠長壽,能在死亡來臨之前,和親人相認,圓了最后一樁心愿。
楊氏父子的悲歡離合,大概也是中華大地這幾十年來滄海桑田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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