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晚，上海交響音樂廳的近千名觀眾隨著周善祥的演奏，穿越時光隧道，沉浸于“巴赫與他的時代”。

這位擁有數學碩士學位的“天才鋼琴家”是如何理解巴赫與他同時代的作曲家的？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在演出前對周善祥進行了專訪。

董天曄 攝

周善祥（Kit Armstrong）

1992年生于美國洛杉磯。7歲起，在查普曼大學選修作曲，同時在加州州立大學選修物理。9歲進入猶他州立大學攻讀生物、物理、數學以及音樂。

11歲，周善祥進入柯蒂斯音樂學院學習鋼琴，同時在賓夕法尼亞大學選修化學和數學。

12歲，他在英國皇家音樂學院學習鋼琴與作曲，后來在巴黎第六大學取得數學碩士學位。

2005年，13歲的周善祥開始跟隨鋼琴大師布倫德爾學習。

周善祥是鋼琴家、作曲家也是管風琴演奏家。他的足跡遍及國際重要的舞臺，如柏林愛樂音樂廳、維也納金色大廳、阿姆斯特丹皇家音樂廳、漢堡易北愛樂音樂廳等，并與世界上最優秀的交響樂團合作演出，包括維也納愛樂樂團、德累斯頓國家交響樂團、NHK交響樂團、BBC交響樂團和圣馬丁室內樂團。

2013年，21歲的周善祥買下了法國伊爾松圣德蘭教堂，他把這座廢棄的教堂改建為藝術中心。自2014年啟用以來，它已成為面向全世界的文化交流場所。

巴洛克音樂并非千篇一律

上觀：拉莫、約翰·庫瑙、路易·馬爾尚等作曲家的作品很少在同一場音樂會上與巴赫的作品一起被集中呈現。你在設計曲目的時候是如何考慮的？

周善祥：巴赫的音樂宇宙其實非常廣闊，他對各個國家、各個時代的音樂都非常感興趣。在設計曲目的時候，我想帶領觀眾從巴赫的角度來感受他的音樂宇宙里有哪些人。

路易·馬爾尚曾是法國家喻戶曉的大鍵琴演奏家。巴赫很喜歡他的作品，甚至將他的一首大鍵琴音樂背誦了下來。

拉莫是與巴赫同時代的法國最重要的作曲家、音樂理論家。

約翰·庫瑙曾在萊比錫的圣托馬斯教堂擔任樂長，他去世后由巴赫接替了他的職位。他的音樂風格對巴赫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上觀：你還選擇了巴赫的兩個兒子——卡爾·菲利普·伊曼紐爾·巴赫（簡稱C.P.E.巴赫）、約翰·克里斯蒂安·巴赫（簡稱J.C.巴赫）的作品，他們當年也是非常有名的作曲家。

周善祥：是的，C.P.E.巴赫在世時比他的父親，也就是我們所熟悉的巴赫更有名，他可以說是18世紀70年代全歐洲最著名的作曲家。很多喜歡音樂的家庭都收藏他的樂譜，大家可以自己彈奏。他拉近了作曲家與普通人的距離。

他的音樂表情非常豐富，很注重個人情感的表達，他曾經在一篇文章里寫道：演奏家要表達某種情感的前提，是自己要有所體會。這在當時是史無前例的。

J.C.巴赫是巴赫最小的兒子，他擅長用新技術表達新的想法。我們聽他的旋律可能會覺得有點像莫扎特，其實恰恰相反，他是莫扎特唯一的老師。莫扎特沒有接受過學院教育，他大約8歲的時候在倫敦住了近一年的時間，J.C.巴赫成了他的老師。

上觀：整場音樂會的時長接近三小時，其中包括兩次中場休息，在如此長的時間里全部演繹巴洛克時期的作品，對觀眾而言是一種考驗。

周善祥：巴赫的時代其實還沒有“古典音樂”的概念，音樂就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之所以要演繹這套曲目，是希望改變大家的慣性思維——巴洛克時期的音樂作品聽起來似乎都差不多。相信聽過這場音樂會的觀眾會感受到這些作曲家每個人都很有個性，他們的音樂包含了人類共同的情感——快樂、煩惱、憂郁……

我認為，一場音樂會里如果只有一位作曲家或者一個時代的作品，更有助于觀眾對這個時代的音樂個性有更充分的了解，感知力也會更強。打個比方，假如一場音樂會里有一半是無調性音樂，另一半是巴洛克時代的作品，觀眾可能就會覺得那些巴洛克時代的作品好像都差不多。

“獻給熱愛音樂的人，以愉悅他們的心靈”——J.S.巴赫

用數學的眼光理解巴赫

上觀：你剛才提到的那些知名度曾超越巴赫的作曲家，為什么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而巴赫卻成為當代人普遍喜愛的作曲家？

周善祥：一部作品是否會受人喜愛，一位作曲家是否能獲得成功，不是自身能夠決定的。不同時代的人，評價同一位作曲家，所持的觀點可能完全不同。回望鋼琴藝術這500年，你會發現人們理解一部作品，不僅僅是基于作品本身，而是通過了解藝術家的故事來想象這部作品。

巴赫在世的時候，他的音樂并沒有受到重視，直到19世紀才逐漸被人們所喜愛。我認為，他其實是非常有個性的作曲家，他的音樂本質上非常浪漫，而且包羅萬象，情感豐富，每個時代的人都能從他的音樂中汲取有意思的東西，所以他的音樂不會變老。

巴赫的音樂永遠年輕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相信數學。如果作曲家只相信自己的直覺，根據直覺來創作，那么不同時代的聽眾的直覺是會變的。但如果能把直覺用數學的方法轉譯成音樂，這種理性的美就不會輕易改變，因為數學是一種不變的語言。

上觀：巴赫的音樂里有數學性？

周善祥：他那些動聽的和聲、對位其實都符合數學的規則。我知道有人喜歡研究巴赫作品里的“數字巧合”，比如他很喜歡14這個數字，但這只是數字，數字不等于數學。

假設給巴赫一個限制：作品里要體現13這個元素，那他的音樂會因此而沒有那么好嗎？我相信巴赫依然是巴赫。

上觀：除了音樂，數學也是你的專長，用數學的角度解讀巴赫，是你理解他作品的獨特途徑嗎？

周善祥：演奏古典音樂，其實是演奏家與作曲家的跨時代合作，彼此之間不能商量：“我這樣寫好不好”“我這樣彈符不符合你的想法”。

我們雖然無法了解作曲家對作品的真實想法，但只要這些作品本身有足夠的豐富性，我們就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研究、去解讀。

我理解一位作曲家的獨特方法其實是自己作曲，或是即興演奏——假如我今天要用巴赫的方式寫一首曲子，或者即興演奏，我會怎么彈？在創作的過程中，以前那些比較模糊的印象，就會被大腦整理成可以被使用的方法。

上觀：你有沒有將這些創作進行過公開演奏？

周善祥：我最近在德國的一座博物館里做了一次有趣的嘗試，博物館的展廳里擺放了四臺不一樣的鍵盤樂器：古鋼琴、電動管風琴、現代鋼琴等。我在這四臺樂器上即興彈奏適合那個場景的音樂。

觀眾中有古典音樂的樂迷，也有普通觀眾，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拉近音樂與普通人的距離。

6月8日，周善祥在上海交響音樂廳演繹“巴赫與他的時代”。董天曄 攝

上海的觀眾讓我驚喜

上觀：你從小喜歡研究數學，一直用數學的眼光看待世界。為什么選擇音樂作為自己的職業，因為音樂比數學更有樂趣嗎？

周善祥：在數學領域，我能解決、能理解的往往是前人已經解開的謎題。這是當初我沒有繼續走數學研究之路的原因之一。

而成為音樂家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一年大概有340多天都在全世界演出，每到一個地方，我面對的都是這座城市最美好的一面——美麗的音樂廳和熱愛音樂的聽眾，我可以與全世界的聽眾一起“玩音樂”。

上觀：去年，你在上海用5場音樂會演繹了鋼琴500年的歷史，深受樂迷喜愛。今年，你又來到上海，并帶來這套獨家曲目。走過全世界那么多地方，上海給你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周善祥：上海是一座讓我驚喜的城市，除了熱情的樂迷，還有美食，比如小籠包和熏魚令我非常想念。

當我設計“巴赫與他的時代”這套曲目的時候，我以為經紀人會反對，因為這些曲目大多比較冷門。沒想到他告訴我，上海的觀眾能夠接受，所以我非常期待能引領觀眾一起感受巴赫與那個時代的美妙音樂。

上觀：在音樂會之前你一般會做哪些準備？

周善祥：音樂是從我生命里自然流淌出來的，我一般不會做過多的準備。這次因為是用現代鋼琴彈奏古代音樂，所以我會用當年沒有的技巧，比如踏板來設計不同的音色。

其實巴赫那個時代的鋼琴的音色比現在更為豐富，而現代鋼琴的音色審美比較傾向于越干凈越好。我會盡量模擬當年的聲音，在舞臺上實現人、琴與樂譜的合一。

原標題：《專訪“天才鋼琴家”周善祥：巴赫的音樂永遠年輕》

欄目主編：龔丹韻 題圖來源： 董天曄 攝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陳俊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