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突厥阿史那皇后有怎樣的基因？“長江口二號”等古沉船出水瓷器究竟來自哪里？北周武帝宇文邕的死亡有何秘密？黃公略烈士的身份又如何確定？這些過去難解的考古謎題，如今正通過現(xiàn)代科學技術被逐一揭秘。

近年來，分子考古學作為考古學的前沿領域，涉及考古學與分子生物學等多學科，被譽為是繼碳14測年法之后的考古學第二次革命。AI技術的問世，則與考古學實現(xiàn)了“雙向奔赴”。有人預測，AI考古學將接棒分子考古學，對考古學的“全生態(tài)”帶來第三次革命。

從最初傳統(tǒng)考古學依賴手鏟和田野調查，到如今大模型、數(shù)據(jù)庫的廣泛應用，考古學并非人們所想象的只與出土文物、故紙堆打交道的學科，而是一個不斷更新升級、與時俱進的學科。考古學中不僅有著對歷史和人文的深度追問，更有對科技前沿的無盡探索。

分子考古，何以取得突破性進步

作為一名從事分子考古學的科研人員，筆者在科普講座中常常遇到不少對考古學感興趣的中學生。他們最常問的是，傳統(tǒng)考古學和分子考古學的究竟有什么區(qū)別？分子考古科研工作，如何展開？

事實上，傳統(tǒng)考古學研究通常依賴于遺跡和遺物，這些信息往往能間接地反映古代人類的生活狀態(tài)和文化面貌。而分子考古學則將前沿生物技術應用到考古場景中，為考古學提供了一種全新的研究視角。比如，科研人員通過對人骨DNA的提取與分析，直接觸及古代人的遺傳信息。可以說，從傳統(tǒng)考古到分子考古，不僅是科研手段的變化，更讓考古學從傳統(tǒng)“透物見人”的敘事方式，轉變?yōu)楦泳劢谷巳罕旧淼摹耙匀藶楸尽钡臄⑹瞿Ｊ剑罨宋覀儗糯祟悮v史的理解。

舉個例子。筆者所在的團隊圍繞中華民族及其文明的起源、形成、發(fā)展研究取得了系列進展：基于遺傳剖面揭示了河西走廊近四千年和山東地區(qū)近六千年的人群動態(tài)遺傳變化及其與考古文化演變的關系；從社會階層、婚姻制度、民族融合視角解析了北周武帝宇文邕、武德皇后阿史那氏及世家大族高賓基因組數(shù)據(jù)背后的人文密碼。

其實，分子考古也只是科技考古的一個細化門類，除了前面談到的對人骨考古研究，分子考古還包括動植物考古、陶瓷考古、冶金考古等。分子考古的突破性進步，高度依賴于現(xiàn)代生物學的發(fā)展。綜合目前全國科技考古的情況來看，幾乎所有與自然科學相關的科學技術都可以為考古所用。因此，考古學可以說是一門跨學科的綜合性研究，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以及先進技術在古代場景都有用武之地。

目前，得益于各個領域的技術發(fā)展，分子考古學的研究模式也不斷變革，為考古帶來了創(chuàng)新突破。通常，科研人員在工作中需要先抵達考古遺址進行發(fā)掘、取樣，隨后將人骨遺骸等檢測材料帶回實驗室，利用實驗進行分析，最后撰寫并發(fā)表相關成果。但現(xiàn)實卻總有諸多不如人意，比如有時現(xiàn)場取樣的樣本未必理想，而且很多時候最佳采樣節(jié)點一旦錯過，也難以補樣，導致最終的研究結果有一定偏差。

今年7月，在新疆自治區(qū)克拉瑪依市相關部門的支持下，復旦大學分子考古實驗室將通過三輛移動考古實驗室，實現(xiàn)就地取樣、就地鑒定，大大縮短了研究工期，一周完成原先兩個月的工作量，助力消除田野考古和科技考古“兩張皮”的尷尬現(xiàn)狀。

值得一提的是，這三輛考古車上的設備均為國產制造，可以說是目前分子考古領域最先進設備的集中展示。其中，分子考古實驗車上配備小巧、高精度的DNA全流程測序儀，取樣當晚就可以出數(shù)據(jù)；CT車上配備了高精度掃描儀，可用于人骨考古在內的所有影像學工作，以后人骨的顱骨復原、體質病理檢測均能在這輛車上完成。移動考古車的應用只是科技考古發(fā)展的一個縮影。相信在未來，還有更多創(chuàng)新模式出現(xiàn)。

更前沿的AI考古，正產生新的“無人區(qū)”

隨著AI技術的井噴式發(fā)展，越來越多青年學者將目光投向AI考古這一尚在萌芽期的前沿領域。在筆者看來，在考古學的整個鏈條中，很多場景都可以由AI介入，大大提升研究效率和精度。可以說，AI考古是將超越分子考古學的前沿存在。這也意味著，該領域正不斷產生新的“無人區(qū)”，這也給青年師生帶來更多探索、創(chuàng)新的空間。

比如，在遺址發(fā)掘、保護的過程中，科研人員可以對衛(wèi)星和遙感數(shù)據(jù)通過AI進行分析，初步識別“無人區(qū)”消逝的古遺址。再比如，科研人員可以通過AI技術實現(xiàn)考古遺址的數(shù)字孿生。毫不夸張地說，AI解放了生產力，可以讓更多原先做鑒定工作的科研人員，進一步向研究環(huán)節(jié)延伸。比如，古字畫、壁畫的修復也越來越多的借助AI工具。目前，不少高校正將考古學報告、研究文獻進行結構化整理，推出垂域大模型，為考古學研究提供便利。

在復旦大學，學校開設了AI考古課程，學生能將AI技術應用到自己感興趣的研究方向。曾有一名博物館學專業(yè)的學生就在AI考古課上提出了設想，利用AI工具通過圖片，直接推斷青銅器的潛在出土地和年代。設想提出后，在助教指導下，這名學生用爬蟲技術批量下載了全國各地博物館青銅器的資料，搭建了用于AI分析的訓練集，并且順利完成了最初的設想。而如果手動整理青銅器資料的話，可能耗時數(shù)月才能完成，如果依靠肉眼找青銅器的出土年代和地區(qū)的差別，更是三五年都不一定能完成。在AI技術的加持下，從提出設想到完成搭建，僅耗時數(shù)周。

因此，無論是在課堂上還是在課堂之外，我們都非常鼓勵對考古學感興趣的學生勇敢踏出探索AI的第一步。

新時代的考古學，更期待胸懷熱愛的跨學科人才

今年高考結束后，也有不少考生發(fā)來報考咨詢。不少考生有一個共同的擔憂：純文科背景的學生，今后從事考古學研究還有優(yōu)勢嗎？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筆者一般都會反問：捫心自問，你是否熱愛考古學？如果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請你更勇敢一點。誠然，隨著科學技術在考古學中的應用，文理兼修的人才更加受到歡迎，但這并不意味著，文科生就駕馭不了新技術。

對包括考古學在內的任何科學研究來說，重要成果都源自原創(chuàng)性思考、而非復現(xiàn)。確實，理工科學生在技術工具的研發(fā)和運用上或許技高一籌，但在天馬行空的想象和發(fā)散思維方面，文科生反而更有優(yōu)勢。結合筆者在復旦大學的從教經(jīng)歷來看，不少文科生的高中數(shù)學基礎也很扎實，但在報考分子考古訓練營時，每每面試官問起，“你對分子考古學了解多少？”“是否排斥做實驗？”“愿意學數(shù)學、做分析嗎？”三大問題時，不少學生會表現(xiàn)出畏懼情緒。事實上，真正進入訓練營后，這些文科生不僅能夠在暑期課程中順利完成分子考古、AI考古、疾病考古、動植物考古等特色課程，也能夠在田野考古等具體項目中表現(xiàn)出優(yōu)秀的實踐能力。因此，對真正心懷熱愛的文科生來說，并不應該因為畏懼而放棄心中所愛。

新時代的考古學，亟需文理兼修的跨學科復合型人才。2020年起，筆者牽頭在學校開設了分子考古訓練營，每年春季面向全校所有專業(yè)招收10名本科生。學生們來自文理工醫(yī)不同專業(yè)，從大一入營后，堅持四年的分子考古專業(yè)訓練。其中，文科背景的學生著重補充理工科知識，培養(yǎng)實驗能力、動手能力；理工醫(yī)學生則著重在人文知識、思維方面“補課”。如今，首屆畢業(yè)生中絕大多數(shù)選擇在科技考古方向進行深造。

英雄不問出處，AI技術僅僅是研究工具。科學探索的無盡樂趣往往隱藏在各種創(chuàng)新思維的火花碰撞中。就在今年，復旦大學將首次在本科招生專業(yè)中新增科技考古（方向）。歡迎全國有志于從事考古學前沿研究的學生報考。

（作者為復旦大學科技考古研究院副教授，本報記者吳金嬌根據(jù)口述整理）

原標題：《文科中的高科技學科：“進化”中的考古學對人才有什么新期待？》

欄目主編：姜澎 文字編輯：儲舒婷

來源：作者：文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