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指南作者:益煒航
他有著一張端莊樸素、威嚴方正的臉,端莊與樸素來自他腳下的那片齊魯大地,威嚴與方正來自屬于時間與歷史的刻印。
他為人低調,并不喜歡將自己的經歷洋洋灑灑地公之于眾,即便通過網絡搜索,進入屬于他的詞條,能夠看到的也不過寥寥數語。
他曾坦言討厭別人叫他暢銷書作家:“什么百萬級暢銷書作家,作家富豪榜上榜作家,很煩這樣的說法。怎么沒人說曹雪芹是暢銷書作家?魯迅,也沒有人稱他是暢銷書作家吧?現在很多暢銷的,可能就是八流作品,不值得一看的。”
但即便如此,在客觀事實上,他的確把自己寫暢銷了。
當然,在他的眼中這些也許并不重要,常年沉浸在歷史中的他早就把眼界放到了一個更大的刻度之中,而非眼前的小得小失。
千百年時間積淀留下的精華,早就將他塑造成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作家,而究竟這份屬于歷史的厚重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怎樣的深邃,我們不妨通過他的經歷,來窺得一斑。
岳南,原名岳玉明,1962年降生在了山東諸城賈悅鎮的一個偏僻小村莊之中。
彼時的他,并沒有什么時間能夠留給學習,出生在偏僻農村,免不了要與割草,賣牛糞這些事情打交道。
一直到高中畢業,岳南也不過滿打滿算上了九年多的學,讀書寫作,對于岳南,顯得尤為珍貴。
也正因如此,等到岳南從山東諸城第五中學畢業的時候,他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上大學,考諸城師范學校。
山東省諸城師范學校
在那個教育還沒有普及的年代,上了大學也就相當于真正走出了農村這座圍城,能考上在當時絕對稱得上是頂尖學府的諸師大尤其如此。
然而,本就沒有多少時間去學習的岳南總是將時間放到文科的學習上,這造成了他嚴重的偏科,也正因如此,岳南沒能考上大學。
無奈之下,他只得回家繼續割草、賣牛糞,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年。
如若生活繼續如此,或許現在的岳南依舊是諸城拐莊的一位農民,偶爾在田間地頭回憶著自己的青春。
但1981年底的征兵,給了他另一種選擇的機會。
作為農村娃的岳南抓住了這個機會,他有幸入伍。在日照邊防局受訓過后,就前往了臧家荒邊防派出所成為了一名戰士。
岳南在日照縣烈士公園拍攝的第一張戎裝照
在部隊的生活談不上有趣,但岳南總算是離開了鄉村對他的禁錮,每天的生活不過是訓練、站崗、放哨、巡邏。
雖然是這樣千篇一律的生活,也足以讓岳南感到充實而滿足。
而在部隊里的岳南除了每天的工作之外,也沒有放棄對學業的追求,終于在他自己不斷地努力之下,于1984年春報入了考武警濟南指揮學校。
待到岳南畢業返回部隊之時,他已然受到了眾多首長和戰友的鼓勵與肯定。
后來的幾年,在眾多干部的共同推薦之下,岳南開始了他的武警山東總部政治部電視新聞報道組干事的工作,成功地將自己的熱愛變成了自己的事業。
但并不像多數人所言:“當一份熱愛變成事業的時候也就不再熱愛了。”
剛穿上新式軍裝的岳南
岳南對于寫作的熱愛誠然已經超出了這個閾值。并且隨著他的讀書增多,眼界開闊,岳南的寫作水平也隨之水漲船高。
在新聞干事的崗位上待了四年,1989年,岳南如愿考上了解放軍藝術學院,在文學美術系學習文學創作。
這時的岳南在事業上完全稱得上順風順水,但農村出來的窮小子,骨子里是帶點自卑的。
在那個“農轉非”都極其困難的時代,周遭環境的改變確如天方夜譚。
他從濟南來到北京,從一省之會到一國之都,跨越不可謂不大,足以算得上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1989年,岳南考入北京解放軍藝術學院后留影
加之當時的主任導師都是文學界和藝術界的泰斗,他的同學也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在這種情況下岳南骨子里的自卑便無限放大了開來。
但他的系主任王愿堅在第一天上課的一番話就立即扯下了他為自己心靈上設置的重重枷鎖:“你們是從全軍選拔上來的優等生。今天坐在這兒的,都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子孫。”
岳南明白了自己不能繼續妄自菲薄,隨之感受到的是屬于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少年蛻下了自卑的外殼,便當展鴻鵠志。
當然,王愿堅的一席話也的確沒有任何夸張,當時的解放軍藝術學院中,實實在在地坐著一群翹楚。
而對于岳南影響最深的兩人當屬李存葆與莫言。說來也巧,兩人都是大他兩屆的學長。
當時的李存葆憑借一部《高山上的花環》聲名遠揚,莫言也早已以一部《紅高粱》聞名遐邇。
著名作家李存葆
早在岳南還在軍區之時,模仿二人風格寫作的人便已不在少數。如今岳南與自己的前輩們站在同一高度,心中除了三分驚喜之外,更有七分斗志昂揚。
不甘居于人下是少年意氣,而究竟如何與莫言和李存葆“爭鋒”,是岳南給自己出的題。
年輕的他在各種文體上均做過嘗試,他自己也清楚:詩歌、散文、小說、編劇均非他所長,但紀實類題材或許可以另辟蹊徑。
帶著這個想法,一年后,1990年的五一假期,岳南來到了定陵。
早期定陵門票
春夏之交的北方煙塵拂過定陵的寶城,他突然覺得,這樣雄偉的建筑背后究竟會有一個什么樣的傳奇故事,如果將這個故事寫出來,將是多么出色的鴻篇巨制。
至少能寫幾萬字吧,怎么也能換點酒喝。
這是岳南最初的想法,想法一經誕生,岳南便開始了行動。
但當他真正觸及到這段歷史的一角時,他便領悟到了自己有多么的無知。如若僅僅是將這段輝煌的歲月拿來換點酒錢,的確是一種玷污。
于是,岳南開始了惡補歷史、考古知識與采訪的三線并行。
1990年秋,岳南與楊仕在定陵前合影
在這個過程中,他結識了當年定陵的考古發掘隊隊長趙其昌及其夫人楊仕,并達成協議,與楊仕在1990年年底完成了總計三十萬余字的《風雪定陵——地下玄宮洞開之謎》。
自此,歷史的厚重加諸其身,岳南也真正明白了自己的使命究竟在何方。
往后數年,岳南用他的雙腳丈量著土地,走遍了許多地方,將心中對于雄起建筑的感嘆匯到筆下。從秦始皇陵到曾侯乙墓,屬于他的更是屬于每個人的“考古中國”系列應運而生。
傳承,是人類歷史得以流傳的根本。正是傳承,讓短暫的個體能夠承載千年的歷史。究其根本,那些奇觀的宏偉是屬于人的宏偉。
在李莊的岳南理解了這個道理。
2003年的春天。岳南在四川廣漢三星堆博物館采訪結束之際,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到李莊去。”恰似每個人都有的靈光一現,又恰似屬于歷史的回響。
李莊,這個上世紀對這個知識分子有著特殊意義的地方,忽然吸引了岳南的心。
李莊古鎮風貌
第二天一早,岳南便只身一人,動身前往李莊。
在那個信息和交通不發達的年代,岳南輾轉了一天一夜才到達李莊。
但正值非典疫情期間,從疫情重災區北京來到四川李莊的他,自然被當地的村民拒之門外。經過岳南好一陣軟磨硬泡并說明來意之后,村民們才被他的誠意所打動,同意了他進入李莊的請求。
進入村莊之后,岳南一路打聽到鎮政府,并得到了大力的支持。岳南的李莊之行也正式得到開始。
隨著路上的見聞,抗戰時期的李莊逐漸在岳南心中有了色彩。兩段時間交匯,重合,相融。為岳南眼中的這座古鎮添加了屬于歷史的美感。
李莊栗峰山莊
林徽因、傅斯年、李濟、董作賓。故人往事揚起風塵,岳南確與其神魂相交。
寫下來,把這些塵封的往事寫下來。岳南此時心中唯有這一個想法。
回到北京后,岳南立刻整理完畢三星堆的書稿,在同年十月再度回到李莊。他在當地的種豬場改造而成的“旅館”住了一個月,開始了對李莊的調研。
為期一個月的調研結束,岳南回到北京,繼續著相關資料的收集和整理,滴滴心血最終匯集為一部《李莊往事:抗戰時期中國文化中心紀實》,后更名為《那時的先生》。
這部書便是后來聲名遠揚的《南渡北歸》的先聲之作。
《南渡北歸》書本內頁截圖
那時的先生們踏著歲月遠去了,從此之后,大師遠去,再無大師。
但那群為了中國文化根基所奮斗一生的人們留下的絲絲縷縷的印記,的確應當被人們所銘記,必須被人們所銘記。
于是,沒有一絲猶豫,岳南辭去了自己在雜志社的任職,拋去了自己唯一穩定的收入來源。他懷揣著在李莊的見聞與收獲,踏上了一條滿載先人意志的人文之旅。
李莊是這趟旅途的起點,但絕非這趟旅途的終末,當年西南聯大艱辛的旅途歷歷在目,岳南覺得自己應該循著前輩們的腳步,去感受那段屈辱而悲壯的歷史。
就這樣,岳南來到了西南。長沙、蒙自、昆明,這些陌生的地方此刻卻令他感到無比的熟悉。當年大師們生活的舊址、辦學的場所、師生們南遷的足跡,無不將他感染。
岳南(右)在調查西南聯大教授當年租住的房子
路上,岳南也不忘收集蔡元培、陳寅恪等大師的日記書信,采訪他們的子孫后代,這些一點一滴不斷匯聚,逐漸在岳南的心中勾勒出了他們的樣子。
直到2006年,岳南已經數次前往西南地區。
往后五年,岳南專心投入創作之中。經濟的壓力不斷沖刷著他,家中孩子還在上學,每月的房貸也是一大筆支出,但他從未向任何人傾訴過這些苦楚,只是一味地咬牙堅持著。書稿改了一版又一版。
終于,在2011年,《南渡北歸》正式出版,八年的艱辛畫上了一個句號。
這八年是屬于人文的刻度。
岳南《南渡北歸》|湖南文藝出版社
出版后,岳南一時間聲名大噪,許多人好奇著這八年他是如何挺過來的,他一笑置之。
少年實現了他當初的愿望,他的確出了名。《亞洲周刊》將《南渡北歸》評為2011年度全球華文十大好書冠軍。
但千百年的歷史的沉淀早已讓他將名利看淡,岳南也早已不是那個想著賺點酒錢的少年。
或許相比于手中源源不斷的稿費,李莊絡繹不絕的游客更能為其增添幾分慰藉。
時至今日,岳南仍然在為守護中國的文化而奔走著。
在《南渡北歸》出版之后,2021年《岳南大中華史》成功出版。
在書成之時,出版社幫他擬了幾個名字:《岳南寫大中華史》《岳南談大中華史》《岳南解讀大中華史》……諸如此類,出版社認為比較合適。
但根據岳南個人的意愿,最后還是定名為《岳南大中華史》,并承諾文責自負。
岳南《岳南大中華史》|河南文藝出版社
自會有人認為岳南此行堪稱狂妄自大,也定不乏有人會對書的內容大肆贊揚。
我們拋開對于其內容的評價不談,對于岳南此舉本身,可以肯定的是,少年對于物質已經淡然,但那份豪氣和鋒芒的確得以保留。
當然,人怕出名,隨著時間的流逝,人紅是非多是一種必然。
如今,距離《南渡北歸》的出版也已過去十余年。對于那個《亞洲周刊》冠軍的評價早已不再是清一色的膜拜,爭議當然也就慢慢涌現。
讀者對《南渡北歸》的評價(部分)
有人認為《南渡北歸》“包裝了一些人,吹捧了一些人,獻媚了一些人,諷刺了一些人,丑化了一些人,污蔑了一些人。”“為了吹捧‘民國大師’,貶低前三十年,毫無底線。”
也有更多的人認為,岳南的書出名,只是因為那些故事的確有著莫大的魅力,吸引讀者的往往是他筆下的那些故事,而非岳南自身。反倒是岳南這個“庸廚子”糟蹋了好材料。
有人認為他筆下對于前人毫無敬意,有人則認為他文筆妙趣橫生;有人認為他只會做材料的堆砌,有些人則認為他結構清晰。
恰似彼之蜜糖,吾之砒霜,這種伴隨了很多人一生的爭議,想必也會一直伴隨著岳南。
而對此,岳南只是如是評價自己:“我不是考古人,但我是作家,會寫考古故事。”
岳南
2025年,這個“會寫考古故事”的人重新回到了四川,卻不再聚焦知識分子,而是把目光聚焦于三星堆。
他的新書《看見三星堆》,重塑了三星堆考古人的百年歷程,紀實文學色彩濃厚。
恍然之間,那個定陵前的青年人一直未老,依舊筆鋒如刀。
其實,無論他是歷史與文學的擺渡人也好,還是僅僅是一個飽受爭議的暢銷書作家也罷。
或許,一個郁郁不得志的青年的蛻變,真的只需要歷史的驚鴻一瞥。
內容策劃:翟晨旭 夏夜飛行
排版設計: 蕾蕾 洛溪
文學雜志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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