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壯是我的發小，他在我老家送外賣。

前幾天王壯突然給我說，他不想干外賣了。我問為什么，他說累，我說賺錢哪有不累的。然后他就遞給我一張外賣備注單。

我只瞟了一眼，便被這位消費者的寂寞與不安所折服。

這是一位多么彷徨的女人，她似乎一直在如何活著這件事上捉摸不定。她是高貴的金絲雀，卻又羨慕南飛的野鴿。她在屋頂引吭高歌，卻又想要在山里起舞。她是百戰而歸的將軍，卻又渴望一次深刻的失敗。她急于求成，又想步步為營。最終，她的坎坷與矛盾經過指尖的宣泄，統統成為了單子上那一行行粗鄙的備注。

于是我說，如果是這樣，那確實是累。

最開始，這位女士并沒有找上我。他說。

我問，你早就認識了？他說，你知道的，我們這里什么都少，店鋪少，客人，騎手也少，所以我接過她幾單。

一年前的秋天，大概是十月份，老槐樹正落葉的日子，我接下了她的第一單。王壯說。

那天風和日麗，步行街擠滿了人，二中門口出了一場車禍，三橋罕見地沒有堵車，她給一個男人點了奶茶。

王壯說：

當時我就在想，很多年前，她大概是在成都讀的大學，因為她的備注有一種來自于省城的謹慎。這種謹慎經常出現于混過省城又迫于生活必須回到家鄉的人身上。

畢業后，她一定是在家鄉的熟人那里上班，還隨便結了一個婚。她無所事事，整天浸潤在暮色之中，哀嘆自己的婚姻之艱難。每當她看著太陽沉下去，她就幻想愛情總會有一天破土而出。有一天，她選擇偶然愛上一個男人，并強迫自己相信這便是未來。

我問王壯，那個男人你認識嗎？王壯說，認識的，建設三街那邊一家網咖的網管。

王壯遞給我一張條子，又說，那男的也經常給這位女士點餐。我問他怎么什么都留著，他說是以前在法院上班的老習慣了，工作一定要留痕。

我看了條子，說道，這男人沒有安好心。

看起來，他擅長甜言蜜語，這一定是跟那些狐朋狗友學的。

我說，他出身卑微，中考失利，早早就進入社會，干過七八個行業，卻始終無法打贏翻身仗。索性，他開始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少婦身上。他也說不清楚這是為什么，也許是欲望，也許是理想，也許這倆都是一回事。總之，這種飄忽不定的男人總會帶來厄運與不幸。

你說對了，王壯說。他又掏出一張備注單。

他們之間的感情維持了不到一年，從今年開始聯絡便逐漸減少，直到上個月，他倆徹底斷開聯系，斷開得很利落，就像春天突然消失在五月。

我說，這位女士，應該徹底陷進去了。她跟那個男人用互送外賣的方式規避外界審查，度過了一段索多瑪式的時光。她希望這是永恒，卻忽略了索多瑪被焚毀的現實。她天人交戰，在禁忌的法庭上與道德展開辯論。在明知自己已屈從于欲望的情況下，斷然宣布自己獲得勝利。

如今，她在單位得過且過，與丈夫相敬如賓，內心卻波濤洶涌。她開始厭惡平淡的生活，而平淡也開始唾棄她。

我問，那個男人呢，我想知道他的結局。

王壯說，你看這個。

他的最后一單，是我送的。他說。

那天，我去網咖給他送餐，見他在辦理辭職，我就問他怎么了。他說他不想再跟別人糾纏不清，所以決定離開這里。我問他準備干嘛，他說，我出家了。我問，去哪里出家。他轉過身，拿上外賣，然后說，去西藏，我準備去西藏當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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