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劉夢龍
炸了,炸了,世界上最愛熱鬧的德裔特朗普先生,趕在巴巴羅薩計劃紀念日,終于把炸彈丟在了伊朗的戈壁灘上。說起來,這可是半個世紀以來,歷任美國大統領都不時宣稱要干,而最終沒干成的事情。咱川皇,這就干了。美國人這一炸,怎么說呢,我覺得叫皆大歡喜,真是叫炸出了新水平,新高度,新創意。
這一炸當然是象征性遠大于現實意義,搞不好是美伊雙方打了個默契。畢竟美國人的戰略轟炸機可是先滿世界轉了一大圈,搞到盡人皆知,最后才大搖大擺地飛過去,往戈壁灘丟了鐵炸彈。
甚至,這炸彈到底炸哪里,炸到什么了,至今還眾說紛紜。反正伊朗人宣稱自己沒什么損失,早轉移了。而各種美國事先吹風,炸彈漂移的小道消息更是滿世界亂飛。
說穿了,輿論戰本身也是西方戰時打擊的重要部分。如果美國人是真心要打掉伊朗核研發能力,就算炸彈真炸偏了,國際和國內輿論也絕不是現在這樣。如今這些小道消息會到處流傳,本身就說明,這次打擊,表演賽的成分不小。這件事,大有一股子,德川內府下令轟炸松尾山小早川本陣的味道,充滿了謎語人式的懂得都懂。
首先,我們先說美國人。不管怎么說,美國人確實往伊朗人頭上丟了炸彈,這是實打實的戰爭行為。但這不是美伊戰爭的信號,倒不如說是一種特式問候,極限施壓的新花樣。
我想人人都知道,美國現在不具備向伊朗發動全面戰爭的能力。既沒有地面進攻的通道,美軍也沒有事先進行大規模集結,美國如今的國防壓力和財政狀況更不能去填這個無底洞。所以,這就僅僅是一次表態,有類特朗普當初決策斬首蘇萊曼尼,或許會有奇效,或許不過如此。至于大家期待的美伊大戰,中俄坐收漁利,大概率是沒戲。
作為當事人,我想特朗普大統領,現在應該是比較得意的。他估計會把這件事視為特式外交的新高峰。他這一炸,既討好了以色列人,又向伊朗人打出了信號,同時震懾了中俄歐,還樹立了鐵血大總統,敢說敢干的偉岸形象,一舉四得,太了不起了,不愧美利堅天降救星。
這一炸如果從美國的角度說,確實是極巧,居然可以做到同時向所有人傳達了他們想要的信號。這種我痛打你,但我是為你好,你應該好好跟我說話的奇妙操作,真是充滿了惡霸的智慧。
這一點,我們在接下來對各方的評論中再細說。但我們要明白這一點,當一個惡霸苦心鉆研巧實力的時候,一定是硬實力不太夠了。就像我們都知道,如果這一炸是在小布什總統的時代,就約等于美伊戰爭的最后通牒了。而在特朗普時代,我們大概率只能等來一輪導彈回合戰。
二十年前,美國人只拿出一管洗衣粉就足夠滅亡伊拉克了。而在當代,中東美軍也可以在一輪伊朗導彈打擊后,巧合地患上集體腦震蕩,以宣布回合賽順利結束。
當代美國確實有一種依靠自己體量可以耍無賴的資格。這種事看似進可攻退可守,但說到底,它也只是耍無賴罷了。一個國際社會的領袖,可以是一個惡霸,但不能是一個無賴。我們直說,特朗普大統領是大無賴,而美國是大無賴國,兩者皆以此為榮。無賴當道橫行,本身就是當代全球秩序日益崩壞,冷戰后國際體系行將就木的寫照。
接下來,我們來說說以色列。這炸彈,你可以認為是美國人丟的,當然也可以看作是以色列丟的。畢竟是親父子,一家人,美國人的這一炸,坐實了這點。
站在以色列的角度,這一炸當然可以看作美國用實際行動為以色列背書。不管美國人向伊朗人傳達了何種復雜信號,丟炸彈這個行為總不是假的。美國確實表達了愿意以直接武裝行動為以色列兜底的決心。這和幾次中東戰爭中,美國對以色列盡心盡力的支援是一脈相承的,顯然也給已經逐漸陷入困頓的以色列人振作了一些精神。
但我們也都清楚,美國人親自下場,肯定不是因為以色列人干得好,來摘桃子了,而是以色列人已經有點吃不消了。就像我在上一篇文章說的,以色列同樣面臨著當代中等強國的普遍問題。全球經濟下行在它國內造成了巨大壓力,社會矛盾在迅速加劇。以色列近些年來的瘋狂,并無助于解決它內部正在發生的問題,而隨著戰爭的曠日持久,以色列內部的困難是與日俱增的。
這個問題,我們其實還可以分開看。以色列依仗美國的武力,在當代中東就是安全的,誰也沒辦法繞過美國人打垮它。不管以色列之前殺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壞事,只要它愿意收手,靠美國輸血,還是能撐住,也不會受到什么懲罰。當然,以色列內部問題是無解的,美國人自己都解決不了。這么發展下去,它最終會變成完全依賴美國供養的中東騎士國。
但這僅僅是針對以色列國。對以色列政府,直白地說,就是大洪水行動以來,主導戰爭的內塔尼亞胡集團,戰爭停止之日,就是他們權勢完蛋之時。這點,其實和之前試圖發動大韓民國傳統技能苦跌塔的尹錫悅大統領沒什么區別。
這段時間以來,以色列雖然改善了外部戰略環境,但打下來的一點地盤又不能當飯吃。在敘利亞占著油區、麥區的美軍也不過現地自活罷了。以軍這段時間,看似武功赫赫,打出了奇跡,但本質還是野無所掠。何況,現在內塔尼亞胡的戰爭依然是半截子工程。最早爆發的加沙之戰,雖然哈馬斯極端困難,但也不還存在嗎?也沒見以軍踏平加沙,滅絕巴勒斯坦人,在地里撒上鹽,飲馬蘇伊士河。
這種情況下,以色列統治集團不顧一切地發動對伊朗的打擊,真是充分印證了法西斯集團的生命在于不斷發動戰爭這個論斷。從敘利亞到黎巴嫩,這段時間以色列是取得了不少戰果。人們覺得各種以色列會踢到鐵板的情形,最終都靠美國人給的殺人執照,自己的打破底線,對方的草臺鐵頭功配合,硬是打過去了。
可現在的情況,是單靠以軍的空中打擊和摩薩德不計后果的滲透打擊,尚不足以推翻德黑蘭政權,只能指望伊朗人自己鬧出大亂子了。也就是說,成敗的主導權其實已經不在以色列人手里了。
這是八十年前,日本人和德國人連續面臨的問題。預想中的門一踹,房子就垮了,好像沒有發生。自己腳其實還很疼,但不能讓人知道,要裝出威風凜凜的樣子。可接下來,該怎么辦?
這段時間,美國人確實給足了以色列人情緒價值。像美國是地球上僅次于以色列的最偉大的國家,這樣的話,都能從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嘴里說出來,真是諂媚至極。以至于,很多人愿意相信,以色列人確實是美國的太上皇,美國可以為以色列扛下一切。
但實際上,沒有什么比情緒價值更廉價的,而特朗普是一個商人,此道他最擅長了。美國當然需要以色列這個中東橋頭堡,尤其是在自己力量衰退以后,更需要以色列獨當一面。
這當然也意味著,以色列如果要在導彈回合賽中硬挺下去,美國還是會搜干家底,哪怕餓死野孩子烏克蘭,也要為以色列撐場。甚至,在以色列真撐不住的時候,美國人會不惜自己下場,給伊朗來兩發狠的,警告一番,保住這個場子。
可也就到此為止了。以色列在中東地位的上升,本質是美國衰落的結果。這同時就意味著美國能給以色列的幫助是大不如前的。美元石油時代,實際上隨著美國霸權的快速衰退和中國新能源技術的突飛猛進,已經漸漸落下帷幕了。中東的重要性也將隨之下降,并逐漸讓步于太平洋,成為美國的次要戰場。這種時候,美國人可不是只能對以色列多說好話,多做姿態,努力哄著嗎?
之前,整個北約搜干家底援烏的炮彈危機,我們又不是沒看到。物質力量的不足是一種現實,已經消滅的產能不能憑空變出來。它不是許個愿,換個人,選個黃道吉日就能解決的。說穿了,美國人對以色列,是能保它一下,但要說給它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那真是臣妾做不到了。
事到如今,以色列人當然可以期待奇跡,但奇跡本身是不太常有的。這一點,他們應該和日本人好好交流一下,共同語言應該挺多的。我們退一萬步,伊朗就算翻天了,以色列周邊該亂還得亂。真要中東亂成一鍋粥,以色列趁機打出一個大大的以色列國,是不是國內問題就解決了?就算全體以色列人轉行做八旗兵丁,皇父攝政王該死后掘墓也得掘墓。也許,以色列人民該考慮一下,國家和政府,好歹要保一個的問題了。
接下來,我們來說受害者伊朗。雖然吃炸彈了,我想伊朗人也是開心的,甚至是最開心的。川皇不愧是天降神皇,人家這炸彈丟的,確實有本事。我猜所有當事人,都是開心的。美國人,我丟了炸彈,開心。以色列,美國人為我丟了炸彈,開心。伊朗人,我雖然吃了炸彈,但也開心。
伊朗人,或者說德黑蘭政權的開心,甚至是全方面,多角度,有道理的。多年來,懸在腦袋上的靴子總算落下來了,開心;靴子雖然砸腦袋上了,可居然一點都不疼,開心;家里人都知道我被大壞蛋打了,不再揪著我治家無方這件事不放了,好開心;趙老太爺父子,居然還借此給我打了個暗號,簡直開心到不得了。
伊朗現在很困難,美國人打擊伊朗核設施,說實話是現在最無關痛癢的困難。以色列發動對伊朗的打擊,使德黑蘭政權變得危險起來,但并不使伊朗這個國家變得更困難。
伊朗的困難我上一篇文章也說了,是人和貨的困難。培養的人無處去,生產的產品也無處去,既沒有能充分就業的產業,也沒有具備競爭力的產品。全球經濟困難的情況下,伊朗現政權本身作為格外脆弱的一環,快要繃不住了。
我們沒必要否認這點,就是德黑蘭政府是很別扭的,連它自己都應該很討厭國內這套重床疊架,多頭蛇一樣的神權體制。伊朗政權是帶有強烈臨時性色彩的,如果不是外部的長期壓力,這套別扭的體制根本不能存續這么久。從長期來看,伊朗的政治結構是必然要實現內部更替的。無論是文官政府轉型,還是軍事獨裁者直接干政,都比現在這套體制更有生存能力。
但這是伊朗內部的事情,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伊朗的經濟困難。而這一點不解決,什么政權都不具備穩定性。說到底,現在的德黑蘭政權是靠外部壓力,強行維持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現在了,但伊朗人沒趕上一個好時候。當代,無論是世界市場的加速萎縮,各國的貿易壁壘,還是中國的工業沖擊,美國的吸血加劇,事實上都已經斷掉了伊朗產業轉型的可能性。
伊朗人可見的未來,就是熬下去,苦熬待變。可現在它內部壓力已經快大到熬不下去了,這是德黑蘭政權所面臨的逼近危機。也不是只有伊朗是這樣,而是大部分中小國家,目前都有這樣的危機。當代是大爭之世,已經是不容許后發國家自己關起門來慢慢搞建設的時候了。
以色列如今的打擊,給德黑蘭政權帶來生存危機的同時,其實也帶來了有助內部團結與合法性的必要壓力。美國人如今插一腳,確實給德黑蘭政權內部一些人巨大壓力,但也給出了交流的信號,不然怎么叫表演賽。這時候,就看他們怎么接這個信號了。
現在,就是德黑蘭政權的危險時刻了。誘惑已經出現了,那些老是被欺負的人,只要霸凌者稍假辭色,往往會假裝出格外寬大,其實只是暴露了自身的虛弱無能。在這樣的節骨眼,如果松了這口氣,那么德黑蘭政權就真里外不是人了。
確實,導彈回合戰的壓力很大,以色列人更是不計代價地在搞顛覆,指望大力出奇跡。但說穿了就那么回事,又不是地面戰爭,完全是雙方都可控的。現在的局面,既沒有大到伊朗人承受不住損失,也沒有大到伊朗人承受不住成本。
除了造導彈,清存貨,德黑蘭政權現在又能做什么,拿什么來團結人心呢?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本來只能作為存貨等過期的二流導彈,如果能團結內部人心,消耗一點產能,真是賺到了。
過去幾十年,波斯人就是太多幻想了,對自己,對外部世界都是這樣。現在,是幻想要被打醒的時候了。伊朗現在的困境,完全就是那套不要西方,不要東方,只要伊斯蘭的結果。本質來說,它就是個小霸,是不討任何大國喜歡的。所以,這種時刻,以色列可以指望美國人兜底,但伊朗不能指望有什么天降救星,它就沒給任何一尊菩薩燒過香。
現在,對德黑蘭政權來說,只有堅持打導彈,理直氣壯地打,只要打下去,就有辦法。無論東方,還是西方,最終都會給出自己的方案。在這樣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堅持下是不容易的,可并不是只有伊朗人不容易。
伊朗固然窮且落后,內部紛亂,可終究是一個領土上百萬平方公里,人口近億的大國,武器也能自給自足。以色列縱然號稱富裕,武器先進,到底也只是一個幅員異常狹小,人口極度稠密,各種產業資源高度集中的小國。面對消耗戰,雙方都沒有任何收益可言,但伊朗困難,以色列一樣困難。
以色列人能調動美國人救場,這是它的本事,但這何嘗不是對美國力量的一種有力牽制。所以,只要堅持下去,盧布、歐元,甚至美元和人民幣,都會有的。現在確實是德黑蘭政權,幾十年來空前的危機,內憂外患,一起發作。但對它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一個絕處逢生的好機會。
最后,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說說我們中國自己。我們很多人關心伊以沖突,說到底,還是關心對我們有什么影響。確實,我們國家如今面臨很大的外部壓力,這個壓力主要來自美國人。很多人希望,美國人浪費一些力量,我們的壓力就會減輕一些,這是無可厚非的。
但說到底,我國如今的情況和新世紀初已經是完全不一樣了。我也不認為,如果中東再爆發大的戰亂,對我國能有多么大的好處,會帶來什么新戰略機遇期。人們因為面臨現時的困難,就指望刻舟求劍,是沒有意義的。
新世紀初,美國發動的伊拉克與阿富汗戰爭,在減輕我們外部壓力的同時,給我國發展帶來了一個戰略機遇期。那是因為,當時的西方有能力打人而不被打。美國為首的西方在主導全球市場的同時,還能維持全球的大體和平,為我國當時還不太強大的工業產能提供了一個絕佳的發育環境和開放市場。西方試圖建立全球霸權的努力,和自己的去工業化,都是資本主義發展的必然結果。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我國吃到了冷戰結束,一超霸權下的絕大發展紅利。
而現在早已不是如此。就算中東爆發戰亂,美國減輕了我國的外部壓力,這也只是短期緩解了我們的問題。西方幾十年來去工業的后果,如今已經凸顯。西方列強的衰退已經無可掩飾,與此同時,是新一輪全球經濟危機的到來。
我們不能只在自己吃到發展紅利的時候,才講資本主義的發展規律。我們在面臨困難的時候,也是要承認資本主義局限性的。如今,全球消費的疲軟已經非常明顯。整個世界經濟體系,由過去主導者的美國人帶頭破壞,已經趨向于混亂。而我國的工業產能早已充分發育并成熟起來。只靠一個混亂無序,大國閉關自守,小國亂成一團,狼煙遍地的世界,是根本無法滿足我國產能發展需求的。
實際上,當代世界的有序和平,才有利于我,是我們應該致力構建的。而混亂沖突,那是深陷衰退的霸權國家才想要的結果。我國發展到現在,已經非常強大。對我們來說,外部問題固然還很嚴峻,但內部的問題也在快速凸顯,已經不亞于外部問題的嚴重性,這二重任務的解決是互不矛盾的。
有生之年,我們能目睹舊世界霸權的衰退,應該給我們帶來一些教訓,使我們能有所進步,而不是艷羨,以及在舊的道路上徘徊。中國的發展進步,終究要靠中國人自己的努力,無論是抗擊外部壓迫,還是爭取內部公平,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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