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真準備回村里過壽???都在省城住十年了,村里人還記得您嗎?”
我一邊幫公公收拾衣物,一邊皺著眉問。
“記得,怎么不記得?”他瞇著眼,笑得像個老頑童,“每年我回去一次,誰家孩子娶媳婦,誰家老人做壽,我可從來沒缺席?!?/p>
“可咱也不是住那了,一年就去一趟,值得嗎?”
“值得!”他把一包紅包小心塞進包里,“人情世故這東西,說淺也淺,說深也深。我在村里長了五十多年,拔了根兒,那也得念著泥土的情?!?/p>
我張了張嘴,沒再勸。公公名叫李世昌,70歲,十年前跟我們一起搬到省城。那時候老家要拆遷,他一邊說“城市空氣不好”,一邊頭一個搬來了,說想“見世面”。
起初我還擔心他住不慣,沒想到人家樂呵得很,早上和老年人跳廣場舞,下午在社區打象棋,還拉了個“老鄉會”,隔三差五就有人來串門。
可我也納悶了,咱們都離村十年了,每年卻都有人來送禮、請吃酒,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
“媽,咱都不在村里了,憑啥人家給咱送禮???”
“你懂啥,你爸每年回去給人隨禮,記得比誰都清楚。這不,人來人往就沒斷過?!?/p>
公公生前最講究“禮數”,但也最不愛張揚。
誰家孩子考上大學,他先包個1000元紅包;誰家辦喪事,他不光送花圈還親自去守靈一晚;誰家兒子結婚,他連喜糖都提前備好了。
“爸,您自己都舍不得吃一頓好的,怎么一聽說村里誰家有事,立馬就準備紅包?”我問過他好幾次。
他總笑笑說:“人情不是賬,是關系;禮金不是錢,是份子?!?/p>
“可您這也太操心了吧?”
“不是操心,是積德?!?/p>
他從沒正經給我講過大道理,但這些年我看得明白,他做人,不爭不搶,只把人情往來看得比什么都重。
直到他生病那年,一切突然變了。
“爸咳嗽兩個月了,還不去醫院?”我急得直跺腳。
“小病小病,熬熬就好了。”
可這次不是小病。醫院檢查出來是晚期肺癌。聽完結果,我眼淚忍不住地流,公公卻反倒安慰我們:“生老病死,人間常事。”
“爸,要不回老家住一段?”
他點頭:“正好,我想見見老哥幾個,也算是提前告個別?!?/p>
他回村的消息一出,村里來了好些人,有老同學、有街坊、有早年一起種地的伙計。
“世昌哥,你這是得多想咱們村,十年了,心還在這兒?!?/p>
“老李,你一直記著我們的喜事,哪回少了你這一份情?”
那幾天,家里坐得滿滿當當,有人送自家腌的咸菜,有人提著家釀的米酒。
我看著這些人,忽然有點感動,也有點慚愧——我們在城里生活了十年,沒幾個鄰居來過家門,而村里人,居然還記得公公的點點滴滴。
半年后,公公病情惡化,最終還是在老家安詳地走了。
那天,大雨傾盆。
可村口卻排起了長隊。全村老少,幾乎來了個遍,哭聲此起彼伏。
“世昌哥,是個好人。”
“我小時候上不起學,他幫我補書費?!?/p>
“我家老母生病,是他幫我聯系的縣醫院?!?/p>
那些我們從未聽公公提過的往事,那些他默默做的小事,在他去世那一刻,一點點浮出水面。
連村主任都紅著眼說:“老李走了,是我們村的損失?!?/p>
送葬那天,村里人主動幫忙搭棚、燒紙、抬棺、擺供,禮數一應俱全,甚至有人開著私家車,幫著接送賓客。
我站在人群中,心里五味雜陳。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
公公的“智慧”,不是體現在多有錢、多有權,而是幾十年如一日地守著“人情”兩個字。
他說:“人活著不是圖別人記得你給了多少錢,而是圖別人記得你的人情味?!?/p>
后來我們回省城,家里茶幾上還擺著一沓沓禮單。那是他整理的村里人情賬本,每一筆都寫著姓名、金額、用途,字跡清清楚楚。
我默默把它封進一個盒子,放在了書柜最上層。
李陽——我的丈夫、公公的兒子,第一次主動給我說:“以后,爸的這份人情,我來接著走?!?/p>
“你知道該怎么做嗎?”我問他。
他點頭:“不貪,不推,不欠,不忘。”
我笑了。
這,就是李世昌留給我們的最大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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