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離世,我始料未及的是,居然能引發一場個人評價的撕裂。他上《十三邀》、開餐廳、出書、標榜才子人設的時候,也沒看到如此多的道德審判。尸骨未寒,批判之聲四起,我才恍然發現有太多衛道士。
我當然不是說什么“死者為大”,也不會說蔡瀾先生無可指責,只是此時因為他“好吃好色”便揮舞道德大棒,有些莫名其妙。
先澄清一個“逼良為娼”的指責,即最近流傳,蔡瀾作為《燈草和尚》的出品人,要為陳寶蓮的悲劇負責,只要稍加查證,就知道陳寶蓮在拍攝此片時已經成年,而不是謠傳的15歲,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陳寶蓮對蔡瀾留有怨恨。這種拼接故事的惡意,甚至已經超越了道德范疇。
美食家這種稱謂,我認為做不得準,美食這東西本來就各花入各眼。沿海人吃海鮮,以為人間美味,不少內陸人只覺得腥膻。西北人的羊肉鮮美無比,但吃不慣羊肉味的人食之便要嘔吐。東北食客往往覺得淮揚菜淡而無味,江南菜又過分甜膩,南方的朋友又會覺得魯菜醬味太重……都是觀點,哪里有統一標準。
好色這方面,部分女權主義者指責他物化女性,放在此刻此地或許沒錯,但似乎又在刻舟求劍。蔡瀾活躍的年代,女權主義遠沒有在香港成為顯學。倘若我們拿今人的標準要求古人,那什么李白蘇軾都是渣男。
好色,人之常情,男女皆是如此。反倒是男權社會在壓制女性欲望,并且用貞操觀和蕩婦羞恥來束縛女性。無論男女,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從身體中獲得愉悅,都天經地義。蔡瀾在節目中標榜自己有幾十個女朋友,至少目前沒有他前女友出來哭訴,說他始亂終棄或玩弄感情,更沒有發生藍潔瑛式的悲劇。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我無法確認這幾十位女性的真實感受,也就不必給誰扣帽子。
余少鐳老師講了個子不語·鳳凰山崩的故事,說袁枚有個同榜進士沈永之,奉命開鑿鳳凰山道時,砍樹時遇到怪事,“有白氣自其根出”,大蛤蟆兇狠地瞪著人?!昂鲆蝗?,有美女艷裝從山洞奔出”,一大幫人跟著出洞圍觀,有些老成的人反而埋頭在山洞里繼續干活。不久山崩,好色的跟著美女出洞者幸存,沒出洞的反而被壓死。沈永之戲言,“人之不可不好色也,有如是夫”。余老師進而玩笑,“人不好色,天誅地滅”。
我一直挺怕道德審判,我甚至覺得沒人能過這一關。只不過,太強大的人,不允許你檢視;升斗小民,你也無心搭理。大家便覺得很多身居高位者便是完人,蕓蕓眾生便是淳樸?;钤谥虚g層的人們(尤其是名人),大多收起自己的真性情,表面上一身正氣,更多只是有欲望甚至有行動,不敢言而已。渾不似當年的《今夜不設防》放在當下,從嘉賓到主持都肯定被罵到停播。蔡瀾只不過延續了彼時的性情而已,直面自己的欲望,而且也沒有到縱欲的范疇,反而更像伊壁鳩魯。像我這樣喜歡伊壁鳩魯的人,可能會欣賞蔡瀾的生活方式,不喜歡他的人,至少也沒有什么理由需要道德審判蔡瀾。
我們的規訓越來越多,蔡瀾的自由,當然算不得“爭取自由權利”,但或許能讓我們松口氣。太多人告訴你應該干什么,應該延遲滿足,應該壓抑欲望,應該有主流意義上的成就,人生應該有意義……太多的“應該”,導致什么樣的后果?抑郁和焦慮成為社會癥候,蔡瀾至少能提供一種不同的參考方式。
道德,永遠不該成為審判的罪狀,尤其是規訓的空氣越來越濃厚的當下。我始終認為,對一個人的批判,應該基于其公共言行而非私德,應該符合其自身時代語境而非以今人標準苛求前人。我們不必艷羨蔡瀾的家世、財富、影響,更不必羨慕他的好吃好色,只不過保留點真性情,由著點自己的性子,在沒有生存壓力的群體中、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稍微讓人喘口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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