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武康路113號,巴金故居。
夜深人靜時,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總會拿起一塊軟布,一遍遍擦拭床頭那個,深色的檀木盒子。
指尖溫柔滑過,盒面上刻著的名字:陳蘊珍。
“蘊珍,今天出版社寄來了,你翻譯的普希金詩校樣,我看了,翻得真好…”
盒子里,是他摯愛妻子的骨灰,這一放,就是整整33年。
每晚,他都要伴著這個骨灰盒才能入睡,直到2005年,101歲的巴金老人溘然長逝。
按照他的遺囑,兒女們捧著2個骨灰盒,來到了東海長興島的海域。
海風嗚咽,浪花翻滾,李小林和李小棠,懷著無 比的敬重,將父母的骨灰,與玫瑰花瓣一同,撒向遼闊的大海,它們隨著波濤,旋轉交織,融為一體。
“她的結局,將和我的結局,連在一起。”
巴金的誓言,在這一刻終于實現,他們再也分不出彼此,真正做到了永 不分離。
這位用一生,書寫“深情”的男人,就是大作家,巴金。
他的筆,點燃了無數青年的熱血;
而他的心,卻只為一個人,燃燒了一輩子。
時間倒流回1936年的上海。
文壇新星巴金,因小說《家》轟動全國。
每天,成百上千的讀者來信,像雪片一樣飛來。
其中,一封署名“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信里,女孩傾訴著煩惱:她太愛《家》了,甚至在學校排演話劇時,扮演了四鳳,結果竟被學校開除!
迷茫無助的她,把巴金當成了,唯 一的救命稻草。
巴金被打動了,開始提筆回信,耐心開導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友”,一來二去,書信傳情竟有半年之久。
女孩寄來了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白衣黑裙,笑容燦爛。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給我敬愛的先生留個紀念,一個十多歲的女孩”。
她叫陳蘊珍,后來,人們更熟悉她的筆名:蕭珊。
終于,她鼓足勇氣,在信中大膽邀約:“筆談如此愉快,為什么就不能面談呢?希望您能成全!”
懷著好奇,也帶著一絲忐忑,32歲的巴金如約而至。
一位身穿校服的少女,蹦蹦跳跳出現在他面前。
她歪著頭,一臉俏皮:“李先生(巴金本名李堯棠),您可比我想象中年輕多了!”
靦腆的巴金忍不住笑了,幽默回應:“可你呀,比我想象中更像個娃娃!現在,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相差13歲的2人,竟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愛情的種子,悄然萌芽。
自此,少女蕭珊,成了巴金家的常客。
有時是請教翻譯的難題,有時是傾訴成長的煩惱,少女熾熱的心思,幾乎全寫在了臉上。
可巴金呢?總是有些“不解風情”。
他真的不動心嗎?不!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心動。
只是13歲的年齡差,他怕啊,怕自己耽誤了這么好的姑娘,只能拼命壓抑自己的感情。
愛是克制,更是成全。
直到有一天,蕭珊哭著找到巴金:
“家里逼我嫁人!”
巴金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可臉上卻還要強裝鎮定:“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這句話,像盆冷水澆在蕭珊頭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
看著她傷心欲絕的樣子,巴金的心像被狠狠揪住,疼得無法呼吸。
那一刻,他終于明白,自己早已淪陷!
他再也忍不住,追上去,緊緊拉住她,聲音哽咽,卻無 比堅定:
“你還太小,我怕你將來后悔,這樣,等你長大了,如果不嫌棄我這個老頭子,我們就在一起!”
蕭珊破涕為笑,希望,在淚水中綻放。
然而,甜蜜的約定,很快被戰爭的炮火打斷。
1937年,“七七事變”震驚中華。
巴金和蕭珊,義無反顧投身到,抗 日救亡的隊伍中。
戰火紛飛中,他們經歷了8年愛情長跑。
蕞煎熬的是中間有2年,戰火阻斷了郵路,他們完全失去了聯系,音訊全無。
有朋友看巴金孤苦,勸他另尋伴侶。
巴金搖搖頭,說:“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在桂林寒冷的夜里,他拼命地寫作、翻譯,賺稿費,這是他心底對蕭珊無聲的承諾:
這就是我們的結婚基金。
1944年5月,戰火稍歇,這對歷經磨難的戀人,終于相聚,在貴陽花溪畔,完成了婚禮。
借來的簡陋木板房,臨時湊的4只玻璃杯,一碟簡單的清燉雞,這就是他們婚禮的全部。
巴金深情地凝視著新婚妻子,許下了一生的諾言:“任何環境下,我都要做一個值得你愛的人。”
婚后的日子,清貧卻溫馨,很快他們有了愛情的結晶,孩子的出生帶來了很多歡聲笑語,但生活也更加捉襟見肘。
為了讓巴金能更好地創作,蕭珊默默扛起了整個家,洗衣做飯,照顧孩子和老人,毫無怨言。
巴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是妻子的肩膀,為他撐起了創作的一片晴空。
然而,更大的挑戰還在后面。
在動蕩的歲月里,巴金遭遇了不公正的對待,蕭珊也承受著巨大壓力,可再苦再難,也沒將兩顆心分開。
蕭珊一遍遍鼓勵巴金:“堅持,一定要堅持住!”
苦難中,2顆心越靠越緊。
但這位堅強的妻子,蕞終沒能等到勝利的曙光。
1972年,蕭珊被診斷出得了直腸癌,巴金如晴天霹靂。
他淚如雨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不會的,蕭珊不會離開我的,一定能治好的…”
然而,命運并沒有眷顧,這對深情的夫妻。
手術后僅僅5天,1972年8月13日中午,蕭珊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呼喚著丈夫的名字,帶著無盡的眷戀,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而那個時候,巴金恰好被家人,勸回家吃午飯。
當巴金接到噩耗,沖回病房時,看到的只有妻子蒙著白布的遺體。
他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
巴金渾身顫抖,緊緊抱住妻子尚有余溫的身體,嚎啕大哭:“蘊珍,我在這里啊!我回來了,你看看我啊!”
悲慟欲絕中,他顫抖著拿起相機,拍下了與妻子的最后一張“合影”。
照片里,他鬢發散亂,臉上滿是淚痕,緊緊貼著妻子冰冷的額角。
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淚目。
妻子的離去,仿佛抽走了巴金,生命的全部溫度。
他一 夜白頭,總是一個人,對著妻子留下的衣物、照片、譯稿發呆,一坐就是大半天,無聲落淚。
有朋友看巴金孤苦,勸他再娶,巴金搖搖頭,說:“我的心里,除了蕭珊,再也裝不下別人了。”
為了更好地陪伴亡妻,巴金將蕭珊的骨灰盒,放在自己的枕頭邊,夜夜共眠, 仿佛她從未離開,這一放,就是33年。
晚年時,他常說:“沒有蕭珊的日子,長壽對我是一種懲罰…”
他活著的每一天,都在期盼與愛妻重逢。
2005年10月17日,101歲的巴金老人,安詳離世。
臨終前,他給兒女留下遺囑:“把我和你們母親的骨灰,混在一起,撒入大海。”
于是,就有了文章開頭那震撼人心的一幕:骨灰混合,花瓣紛飛,融入大海。
他們終于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巴金與蕭珊的故事,穿越時光,依然如此真摯動人。
始于書信的悸動,終于 大海的相融;
初戀是你,白月光是你;
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你。
他們用一生,詮釋了“如果你戀愛,一心去戀愛”的全部重量。
那時候,車馬慢,一生真的,只夠愛一人。
(注:本文根據巴金先生《懷念蕭珊》等相關回憶文章,及公開傳記資料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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