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站在地鐵車廂里，習慣性地觀察著周圍的人們。這是他每天通勤時的小小消遣——看那些低頭刷手機的上班族，看那些大聲講電話的中年婦女，看那些偷偷在車廂角落接吻的學生情侶。他總能在心里給他們貼上標簽：有教養的、粗俗的、自私的、善良的。

今天早高峰的人格外多。周明被擠在車門附近，后背貼著冰冷的金屬壁。列車在人民廣場站停下時，一個扛著巨大編織袋的農民工擠了進來。那袋子看起來比他人還大，鼓鼓囊囊的，邊緣處還露出幾件舊衣服的邊角。

"讓一讓，讓一讓。"農民工操著濃重的口音，汗水順著他的太陽穴滑落。周圍的人紛紛皺眉后退，仿佛他攜帶的不是行李，而是某種傳染源。

"這么大件東西也敢帶上地鐵？"一個穿著考究的年輕女子小聲嘀咕，聲音剛好能讓周圍人聽見。

農民工尷尬地笑了笑，試圖把袋子往角落里塞。但袋子太笨重，他一個踉蹌，差點撞到旁邊玩手機的中年男人。

"看著點！"中年男人猛地抬頭，眼中滿是厭惡，"鄉下人就是沒素質。"

周明感到一陣不適。他想起自己剛來這座城市時，也曾因為不熟悉地鐵規則被人白眼相向。那時的惶恐和無助至今記憶猶新。

列車啟動，農民工努力保持著平衡。他的手指關節粗大，指甲縫里有洗不凈的黑色。周明注意到他穿著一件褪色的藍布工作服，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喂，你這袋子碰到我衣服了！"年輕女子突然提高音量，"知道我這外套多少錢嗎？"

農民工慌忙道歉，笨拙地想把袋子挪開，卻因為動作太大，袋子的一角掃到了女子的手提包。

"真是夠了！"女子尖聲叫道，"乘務員呢？這種人就不該讓他上車！"

車廂里的目光都聚集過來，有好奇的，有幸災樂禍的，更多的是漠不關心的。農民工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的汗珠更多了。

周明感到一陣氣血上涌。他想說些什么，但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出頭意味著可能被卷入麻煩，而城市生活教會他的第一課就是：不要多管閑事。

列車駛入隧道，車窗變成一面模糊的鏡子。周明在倒影中看到自己——一個穿著整潔襯衫、戴著無框眼鏡的普通上班族。安全、體面、與那個農民工截然不同。

"下一站是南京東路，請準備下車的乘客..."廣播響起時，農民工明顯松了口氣。他艱難地調整姿勢，準備下車。但就在列車減速的瞬間，他的大袋子因為慣性向前傾斜，眼看就要砸到前面的一位老人。

周明突然動了。他一步跨過去，伸手扶住了即將倒下的袋子。

"我來幫你。"他說。

農民工驚訝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感激。周明這才注意到，這個看似粗獷的男人眼角已經有了細密的皺紋。

"謝謝，謝謝大哥。"農民工連聲道謝，聲音有些哽咽。

周明幫他把袋子穩住，兩人一起在南京東路站下了車。站臺上，農民工再三道謝后匆匆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公司后，周明的心情異常平靜。午休時，他拒絕了同事們對隔壁部門新來的"土氣"女孩的評頭論足。

"她只是剛來不適應而已，"周明說，"我們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同事們面面相覷，話題很快轉向了其他事情。但周明注意到，之后幾天里，當那個女孩經過時，辦公室里刻意的笑聲少了許多。

周末去超市，周明看到一位老太太在貨架前猶豫不決。她拿起一盒牛奶看了看價格，又放了回去。周明走過去，假裝不經意地說："這款牛奶今天特價，買一送一。"其實并沒有促銷，他只是默默記下了價格，在收銀臺時替老太太付了差價。

這些小小的善意像漣漪一樣擴散開來。周明發現，當他停止用挑剔的眼光看待世界時，世界也變得溫柔了許多。

有天加班到很晚，周明在地鐵站看到一個醉漢躺在長椅上。他本想繞道走開，卻想起那天幫助農民工后內心的平靜。他走過去，輕輕推了推醉漢："先生，這里睡著會感冒的。"

醉漢迷迷糊糊睜開眼，嘟囔了幾句。周明幫他坐起來，買了瓶水給他。醉漢喝了幾口，突然哭了起來："我失業了...不敢告訴老婆孩子..."

周明靜靜地聽著，直到醉漢的情緒平復。最后，他幫醉漢叫了輛出租車，記下車牌號后才離開。

回到家已是深夜。周明站在陽臺上，望著城市的萬家燈火。他想，每一扇亮著的窗戶后面，都有著自己的故事和掙扎。不驚擾別人的寧靜是一種慈悲，不傷害別人的自尊是一種善良。有時候，善良就是這么簡單——不在別人吃素時吧唧嘴吃肉，不推那堵已經搖搖欲墜的墻。

第二天清晨，周明在地鐵上又看到了那個農民工。這次他主動點頭微笑，農民工愣了一下，隨即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微小的互動，但它讓周明一整天都感到溫暖。

善良會傳染，就像黑暗也會傳染一樣。周明決定，從今以后，他要做那個傳播光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