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見：刀筆游記『原創』

Mangnolia:

你好！

敘利亞之行應當收獲甚豐，我期待成為《面紗背后的眼睛》的第一讀者。

依我有限的和陳舊的關于中東地區的知識，似乎覺得敘利亞民俗中有點“落后色彩”。他們的婚姻常常由父母做主，男女私會被認為傷風敗俗，而“大操大辦”之風較中國落后農村有過之而無不及。面紗和長衣也許是其封建性的表征之一？倒是其南鄰約旦，落后的東西盡管存留，但整體民風好像更疏懶、更散淡和更詩情畫意。不知今天的敘利亞又是如何？

你寄我的，《大不里士》、《伊斯法罕》、《扎赫丹》和《巴基斯坦海關》，都認真讀了，依你文字的嚴謹我不能直接去改動，但我得應你之命談談關于游記這種文體的個人看法。需要注解的是，我以下的說法出于：一，對你已有的游記作品的肯定，二，對你未來的游記作品的期望。小妹評論我的長篇的真誠，使我感激，兄長給你關于游記的觀點，同樣是用滿腔真誠作為承托的。

原生態、獨有性、不諂俗和不媚景，這即是我的游記觀。實際上我說的是游記文學，不指一般的游記。寫游記的人太多了，他們寫出來的大多稱不上游記文學。

原生態。眼睛就是鏡頭，重在最初的拍攝。物質的相機、攝影機可以成為補充，它們在現代游記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但較難超越文字的豐富和厚重。文字，即使理性地處理過，我主張也要“原生”的模樣。這好比女性的化妝，最高明的妝是化得不露痕跡。原生態加上語言功力，大致就成了。因為要原生態，所以過于主觀的剪輯和揀選很難不造成生態的破壞，盡管作者可能是非常聰明和非常善意的。就文學而言，再高超的作者，替讀者思考，都不好。

獨有性。旅行中的有些地方、有些方面被寫得濫而又濫，當然不一定要再湊熱鬧了。比如國內的九寨溝、少林寺、年節佳期、地方風俗，它們當然會長期地具有旅游價值，但很難說能長期地保持文學寫作的價值。我曾開玩笑說：中國有太多的干部，就說科長吧，千千萬萬，每個科長都有公款旅游的機會，從旅游勝地回來，只要他愿意，都會模仿照搬旅游中得到的旅游指南之類東西寫游記，幸虧科長們沒有個個寫，否則游記早被他們寫成醬了。因此我的主張是：寧要尋常巷陌，不要旅游勝地，寧要平素日月，不要年節佳期。這是獨有性的一方面，即選材，獨有性的另一方面是技術上的，人人都寫的東西我照樣有興趣，要寫，怎么辦，那就寫，那就要靠角度、詳略等等的獨有性了。

因此照我的這個視角看來，作者剪輯和揀選的過程丟掉了不少有價值的東西，是一種浪費。本來可以是細膩而美好的制作，由于剪輯和揀選變成了比較干巴的當地人搞的旅游指南的翻版，而這些恰恰是大路貨，得到旅游指南的人都會寫，不少電視記者更是在這樣干，這樣的東西，具備的是導游價值，欠缺的是閱讀價值、欣賞價值和作為著作存在的價值，倘使以記錄萬里路的行腳為宗旨，我認可這種寫法，否則我是不會贊美的。

不諂俗，不媚景，游記也靠刀筆成。我了解不少國內的游記寫者，比較地沒腦子，或者說是鶯歌燕舞成癮，升平盛世成癖，在他們筆下，一塊石頭成了八卦陣，三棵樹木成了野豬林，真可謂看景不如聽景，聽景不如寫景了。多年前，我收到過一篇游記，寫的是某宗教旅游地，香煙繚繞，清風婉轉，綠樹婆娑，流泉歌吟，可真算是勝而又圣了。

偏恰恰是我的一位姓尹的朋友在做住持，我太知道這處地點了，寧靜倒是真，香煙不算盛，柳樹有幾棵，溪水十九停，更糟糕的是，里邊還殘存著大煞風景的工業舊房，高崛著幾十個汽油桶焊接起來的破爛煙囪……這些褻瀆宗教的時代遺物對作品而言應該也是不可多得的素材，可他寫不來，生生地給閹割了，反而抄襲拼湊了些宗教地點的大路文句，如此游記不是垃圾又是什么？

“不諂俗，不媚景，游記也靠刀筆成”這一條，于我前面所說的原生態、獨有性看似有悖，實則相成，寫作活動幕后的理性肯定是不能抹煞的，原生態之下應是思想的深水厚土啊。

我說的刀筆，當然不是批判，不是冷嘲熱諷，對善的洞見、對美的揭示又何嘗不要刀筆精神呢？實在說，傳達善良和美好是寫作的最高要求，長于傳達善良和美好就到了寫作的最高境界。常人沒有看到的善良和美好，由我生發，由媒介分送，到讀者共鳴，這就是有意義的寫作過程，文學過程。

很多人是在給世界上的第一萬零一篇平庸游記后面添上第一萬零二篇，依我建議的方向，寫出的游記可能排不到第一萬零一篇之后，但它畢竟獨立于另一處， “創”字出來了，作品出來了，著述出來了，作者的藝術風格、文化精神、悲憫情懷、蒼涼意蘊、思想鋒芒、人格魅力等等也都會出來了。

可能與你要求的作業還有距離，但將真心和誠意相寄了，以征求批評吧。

REN Jian

2005/1/5

編輯評語：做文與做人，淋漓盡致地體現在一篇《游記觀》里。

注：德國朋友Mangnolia將此文和她的感想一并發表在《德國導報》及美國《彼岸》雜志（中文版），并將“REN Jian”署名隱去刊發在美國“MAYA KOFEI”，讓大家猜作者，最后杜欣欣猜了出來。杜欣欣，美國科羅拉多大學教授，旅行作家，任見為杜欣欣寫過很多書評。

臺北張教授手持任見《曹操傳》臺灣版

1.多位北大博士推薦：任見先生的《大唐上陽》（15卷），與眾不同的認識價值。

2.后山學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3.后山學派楊鄱陽：任見先生當年有許多思想深邃、辭采優美的散文在海外雜志和報紙發表，有待尋找和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