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涵 系興業證券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

要點

特朗普上臺以來，其外交政策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即“百日新政”期間，其外交策略呈現“全面出擊”的態勢，試圖以“軟飯硬吃”的手段從外部獲取資源，但收效甚微。第二階段，5月1日持續至6月中旬，此階段的特點是外交主導權回歸建制派，核心戰略目標是集中圍堵伊朗。第三階段， 6月中旬至今，以以色列襲擊伊朗為標志性起點，但在美國自身實力不足的約束下，特朗普政府被迫在建制派與MAGA的矛盾中尋求平衡。

“百日新政”之后，美外交政策進入第二階段“重點進攻”的表現及背后原因。以魯比奧兼任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并強化對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直接控制為標志，特朗普的外交政策進入由建制派主導的階段。在此階段，美國外交政策由“百日新政”時期的“全面出擊”轉向“重點進攻”，而其戰略焦點集中在建制派長期關注的伊朗問題上。一方面，于中東地區聯合阿拉伯國家、爭取土耳其支持、扶植敘利亞地方經濟等舉措，孤立伊朗；另一方面，試圖在印太等其他區域制造摩擦，牽制潛在和平力量。而這一階段外交政策主導權的轉變，主要基于兩方面動因：其一，“百日新政”階段的“全面出擊”策略未達預期成效；其二，特朗普政府急于推動預算案及減稅法案在國會獲得通過，亟需倚重共和黨建制派的協調能力，因而在外交政策上尋求妥協。

以伊沖突開啟特朗普外交的第三階段。以伊沖突爆發后，特朗普政府內部在中東問題上的矛盾愈發凸顯。特朗普采取“走鋼絲”策略，試圖在建制派與MAGA的矛盾中尋求平衡：下令美軍轟炸伊朗核設施后，又迅速推動雙方停火。這一舉措折射出特朗普面臨的多重困境：需團結建制派以推動《大而美法案》通過、財政與工業實力難以支撐長期對外用兵、對伊軍事行動引發MAGA派不滿、兩黨斗爭導致美聯儲難以降息。

后續的展望與影響。以伊停火，美國或進入階段性戰略收縮，但不排除建制派仍可能挑起新紛爭。特朗普與建制派博弈的短期觀察點在于財政法案和聯儲態度。另外，美國階段性戰略收縮后或將帶來以下影響：一方面，市場對美債融資的擔憂階段性下降。另一方面，將對中國產生影響：一是在中東地區的和平與重建中，中國可以發揮自身的作用。二是美國短期更關注財政法案，關稅優先級下降，中國外貿或有“穩定窗口期”。三是中東局勢正在走向中國一直以來提倡的方向發展，有利于市場對中國信心的增強。

風險提示：國內外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地緣政治風險，全球經濟金融風險。

正文

階段演變：從全面出擊到預算優先

特朗普上臺以來，其外交政策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在第一階段，即“百日新政”期間，其外交策略呈現“全面出擊”的態勢，試圖以“軟飯硬吃”的手段從外部獲取資源，但收效甚微（參見4月25日《從四股勢力看特朗普“百日新政2.0”的行為邏輯》）。第二階段于5月1日持續至6月中旬。此階段的特點是建制派勢力回潮與“重點進攻”，即在這一階段外交主導權回歸建制派，政策層面進行了多項調整與優化，其核心戰略目標是集中圍堵伊朗。第三階段自6月中旬至今，以以色列襲擊伊朗為標志性起點，但在美國自身實力不足的約束下，特朗普政府被迫在建制派與MAGA的矛盾中尋求平衡。

第二階段轉向“重點進攻”的表現及背后原因

外交人事調整——建制派主導下的權力整合與政策轉向。當地時間5月1日，特朗普宣布美國國務卿馬爾科·安東尼奧·魯比奧（Marco Antonio Rubio）兼任國家安全事務助理（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并主管國家安全委員會（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簡寫為NSC）的日常事務。這一安排標志著自20世紀70年代亨利·阿爾弗雷德·基辛格（Henry Alfred Kissinger）以來，首次有人同時執掌國務院和NSC[1]。5月23日，魯比奧啟動NSC編制縮減計劃，進一步強化了對該機構的直接控制[2]。從體制層面看，此舉既反映了特朗普政府外交決策權向建制派的傾斜，也通過消除NSC與國務院的雙軌并行問題，提升了政策執行效率。

外交層面的戰略動作。在這一階段，特朗普外交政策由“百日新政”時期的“全面出擊”轉向“重點進攻”，而其戰略焦點圍繞建制派長久以來關注的伊朗展開。在中東地區孤立伊朗。5月中旬特朗普訪問沙特等三個阿拉伯國家[3]，鞏固與阿拉伯國家的合作，促使海灣國家在伊朗問題上“站隊”美國[4]。與此同時，特朗普通過解除對敘利亞的經濟金融制裁[5]、從敘利亞東北部油田區域撤軍以恢復敘利亞政府的經濟能力等手段[6]，在經濟層面扶植敘利亞的朱拉尼政府。此外，在5月下旬，美國還取得了土耳其政府在支持敘利亞恢復經濟方面的合作與協調[7]。在此之前，與土耳其政府長期處于武裝對抗狀態的土耳其庫爾德工人黨（PKK）正式宣布解散并結束武裝斗爭[8]，而該組織被認為與獲得美國支持的庫爾德武裝“人民保護部隊”[9]聯系緊密[10]。

在印太等地區牽制其他和平力量。美國副總統詹姆斯·戴維·萬斯（J.D. Vance）訪印[11]之后不久，印度與巴基斯坦爆發武裝沖突[12]，而后者與伊朗有逾900公里的陸地邊界[13]。此外，5月底美國防長皮特·布賴恩·赫格塞思（Peter Brian Hegseth）在香格里拉對話會上大肆渲染“中國威脅論”，在亞太地區煽風點火、制造緊張局勢[14]。而在烏克蘭“蛛網行動”之后，特朗普在與普京的通話中并未對俄羅斯采取后續報復行動提出公開反對，此舉被美國部分輿論解讀為對潛在沖突升級的默許[15]。上述行動起到了吸引全球關注度以及牽制其他和平力量的作用。

外交轉向建制派主導的動因：政策糾偏與預算博弈。該階段特朗普政府外交政策轉向建制派主導，核心原因主要包括兩點：一是第一階段外交政策的失效。2025年初以來，特朗普政府以“對外施壓”作為政策主線（如對外關稅升級、要求北約分攤軍費等），但實際收益有限。二是2026財年預算案及《大而美法案》的立法攻堅。5月2日白宮向國會提交了美國政府2026財年預算提案，其中國防支出增加13%，國土安全支出增加近65%[16]，預算提案后續流程涉及多個階段和多個政府機構的協作。同時，5月22日美國眾議院表決通過《大而美法案》[17]，6月30日參議院開始進行投票[18]，該法案后續仍面臨兩院協商等環節，考慮到債務上限調整的緊迫性，7月4日（共和黨內部截止期限）[19]至8月初構成關鍵政策窗口期。而鑒于兩黨在財政支出方向上的根本分歧以及共和黨內部溫和派和強硬派的立場分化，國會建制派的協調能力或將成為法案通過的關鍵變量。

以伊沖突開啟特朗普外交的第三階段

6月13日，以色列突襲伊朗，以伊沖突爆發，特朗普外交隨之進入第三階段，此階段特朗普試圖在建制派與MAGA的矛盾中尋求平衡。

特朗普政府內部在中東問題上的矛盾愈發顯性化。以伊沖突爆發后持續升級，雙方在軍事領域展開激烈對抗：以色列多次空襲伊朗核設施及軍事目標，伊朗則發射導彈予以反擊。這種高強度軍事對抗令雙方陷入膠著，存在轉向持久戰的風險[20]。對于以伊沖突，特朗普政府內部分歧日益凸顯。美聯社6月18日報道，部分主張“美國優先”的MAGA支持者強烈反對介入沖突，并指出特朗普曾承諾不卷入海外沖突，協助以色列攻擊伊朗無異于背叛選民；而傳統共和黨“鷹派”則主張“全力支持”以色列，要求特朗普助力以色列“摧毀伊朗核項目”[21]。

特朗普選擇“走鋼絲”策略，精準打擊伊朗核設施。面對以伊沖突的復雜態勢與國內的矛盾分歧，特朗普采取風險極高的“走鋼絲”策略，試圖在快速打擊伊朗核設施與促成雙方停火間尋求平衡。6月20日，特朗普表態不打算向伊朗派遣地面部隊[22]；但6月22日，美軍出動B-2戰略轟炸機，對伊朗福爾多、納坦茲、伊斯法罕等核設施實施打擊[23]。而6月23日，特朗普迅速單方面宣布以伊就“全面徹底停火”達成一致，兩國于24日均表示接受該停火方案[24]。

以伊沖突評估：以色列未達成戰略目標。以色列的戰略目標是破壞伊朗核計劃[25]，甚至顛覆伊朗政權[26]，而就目前情況來看，其并未實現預期目標：一方面，伊朗現政權未被推翻；另一方面，伊朗核能力未被有效消除。盡管以色列多次空襲、美軍亦參與轟炸伊朗核設施，但伊朗核計劃未遭徹底摧毀。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表示，伊朗或在數月內恢復鈾生產[27]；美國媒體24日援引美國國防部下屬國防情報局初步報告稱，美軍對伊朗三處核設施的打擊未傷及核心，最多僅能使伊朗核計劃推遲數月[28]。

美國快速打擊伊朗并推動以伊停火的舉動，折射出特朗普當前面臨多重困境。其一，《大而美法案》是特朗普當前的重點，為團結共和黨內部推動法案通過[29]，其在中東問題上對建制派訴求做出妥協。其二，美國當前財政與工業實力難以支撐長期對外用兵：政府負債規模持續擴大[30]，國防工業基礎存在系統性缺陷[31]。特朗普已表態不向伊朗派遣地面部隊。其三，特朗普的軍事行動引發MAGA派不滿，以史蒂夫?班農（Steve Bannon）為代表的MAGA派明確反對軍事干預，認為戰爭會犧牲美國自身利益[32]。其四，兩黨斗爭導致美聯儲難降息：民主黨常對特朗普政府政策持反對態度，這種黨派斗爭使美聯儲制定貨幣政策時面臨較大壓力。特朗普希望美聯儲降息并施加壓力[33]，但其上任以來，聯儲尚未降過息。同時，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表示，美聯儲將繼續觀望經濟發展態勢[34]。

展望與影響

以伊停火，美國或進入階段性戰略收縮，但不排除建制派仍可能挑起新紛爭。如前所述，一方面，特朗普在平衡MAGA票倉和建制派之后，工作重心重回國內——財政法案。另一方面，當前美國財政和工業實力難以支撐其長期介入中東事務。但在美國國內政治復雜以及中期選舉臨近的背景下，一是不排除特朗普和建制派之間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共和黨內部再度分化；二是不排除民主黨和共和黨兩黨黨爭激烈化，建制派再度在其他地區挑起紛爭。

特朗普與建制派博弈的短期觀察點——財政法案和聯儲態度。看似特朗普在MAGA和建制派之間取得相對的平衡，但不排除這種平衡可能會再度被打破。筆者認為，短期觀察特朗普與建制派之間的博弈可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2026財年預算案和《大而美法案》的推進節奏，這體現了共和黨內部建制派對特朗普的支持力度。當前，美國參眾兩院均為共和黨多數，因此2026財年預算案和《大而美法案》的推進速度，以及最終能否過會，取決于特朗普能否獲得黨內建制派足夠的支持。二是聯儲對降息的態度變化，這取決于特朗普和民主黨之間的博弈。當前，聯儲內部對于降息有所分化。特朗普提名下屆聯儲主席候選人之一——票委克里斯托弗·沃勒（Christopher Waller）支持7月降息[35]，但6月24日，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出席國會參眾兩院的半年度貨幣政策聽證會時，重申在經濟數據未明朗前不會貿然降息[36]。

美國階段性戰略收縮后，市場對美債融資的擔憂階段性下降。自4月以來，美國大范圍加征關稅推升了通脹預期，隨后“海湖莊園”協議中關于用百年無息美債替換長債的提議引發了市場對美國債務可持續性的質疑，再加上高利率下財政擴張帶來的美債滾債壓力不確定性等因素，美債收益率持續居高不下，一度飆升至4.5%的高位。然而，隨著中美貿易談判的推進以及以伊沖突停火后可能進入的階段性戰略收縮，市場對美國財政的擔憂有所緩解，美債收益率也隨之回落。

美國階段性戰略收縮后，對中國或將產生影響。一是在中東地區的和平與重建中，中國可以發揮自身的作用。面對復雜多變的中東局勢，中國始終秉持以對話協商解決國際爭端的原則。以伊沖突正逐漸走向中國所倡導的政治解決軌道，沖突地區也將迎來重建。而作為工業大國，在“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在恢復地區和平發展中可發揮助力作用。二是美國短期更關注財政法案，關稅優先級下降，中國外貿或有“穩定窗口期”。由于以伊沖突的發生在一定程度上是特朗普為爭取財政法案投票而對建制派做出的妥協，因此在以伊停火之后，特朗普的政策重心將聚焦于財政法案的推進。從這個角度來看，關稅問題的優先級也將低于財政法案。盡管關稅問題仍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但雙方在短期內都表現出了一定的克制，這使得中美貿易關系暫時獲得了穩定。三是中東局勢正在走向中國一直以來提倡的方向發展，有利于市場對中國信心的增強。中國在國際事務中一直秉持和平、合作、共贏的原則，積極推動全球穩定與發展。中東的地緣局勢正在往協商、和平的方向走，同時短期關稅擾動也有所下降，這些因素都有助于提升市場對中國經濟和資本市場的信心。

風險提示：國內外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地緣政治風險，全球經濟金融風險。

[1]https://hqtime.huanqiu.com/article/4MVcZB33sK3

[2]https://www.news.cn/world/20250525/4e49e1d1c1714b529c20857108e93b59/c.html

[3]https://www.news.cn/world/20250513/85a6b5ebb48443c0874733065e23aca7/c.html

[4]https://ciss.tsinghua.edu.cn/info/wzjx_mggc/8433

[5]https://www.news.cn/20250514/7dfd7d565f0846da86f6a7edf694617d/c.html

[6]https://www.nytimes.com/2025/04/17/us/politics/us-withdrawing-troops-syria.html

[7]https://news.ifeng.com/c/8jZCQanV0Hu

[8]https://www.news.cn/world/20250513/ddb1a1fb8ccc406da5cae36de292a56b/c.html

[9]https://www.news.cn/world/20250311/5e69a415cdec40f5b3bcf01c806cf48c/c.html

[10]https://www.news.cn/world/20241223/013e2c9329294af6b293917e055b0b2e/c.html

[11]https://it.usembassy.gov/vice-president-jd-vance-announces-visits-to-italy-and-india/

[12]https://www.news.cn/milpro/20250523/db326ba63bde4022b6201f3b731a3ff7/c.html

[13]https://content-static.cctvnews.cctv.com/snow-book/index.html?item_id=3663814624320626964&toc_style_id=feeds_default&track_id=1554244C-CDE9-4B8C-8E88-12B281825B6B_727193775295&share_to=wechat

[14]https://www.mfa.gov.cn/fyrbt_673021/202506/t20250601_11638395.shtml

[15]https://www.cnn.com/2025/06/04/politics/trump-putin-phone-call-ukraine-response

[16]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4MYnHlYxVS0

[17]https://baike.baidu.com/item/2025%E5%B9%B4%E7%89%B9%E6%9C%97%E6%99%AE%E2%80%9C%E5%A4%A7%E8%80%8C%E7%BE%8E%E2%80%9D%E6%B3%95%E6%A1%88/65746573?fr=api_baidu_opex_festival

[18]https://cn.chinadaily.com.cn/a/202507/01/WS68631acca3106af2b3c71c41.html

[19]https://wallstreetcn.com/articles/3750140

[20]https://news.cctv.com/2025/06/22/ARTIeavguZm5x4GItFrbqu7i250622.shtml

[21]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5_06_18_779935_s.shtml

[22]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5_06_21_780267.shtml

[23]https://www.news.cn/20250622/60defc2e162e4bdc81e4b8736ef7542f/c.html

[24]https://www.news.cn/world/20250625/f5991e346fff4666a81b858f9e895e93/c.html

[25]https://www.xinhuanet.com/milpro/20250617/14ad7f6ca28241fa8bcd3a54b0b3a1d5/c.html

[26]https://m.guancha.cn/lixuanxuan/2025_06_27_780930.shtml

[27]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5_06_29_781188.shtml

[28]https://www.news.cn/world/20250625/c2f6e38f5ce04718a5c3b8fd229aa1b4/c.html

[29]https://finance.sina.com.cn/tob/2025-06-23/doc-infayqcx8031091.shtml?finpagefr=p_108

[30]https://www.xinhuanet.com/world/20241126/cbeb7a40ae694ca9b1cda36df475edd5/c.html

[31]https://www.news.cn/milpro/20241204/6199399c53374748bd22e13784f1f5fe/c.html

[32]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4NEInG7DYka

[33]https://news.cri.cn/20250628/a553ff1e-a650-72b9-7555-6a208c7029fa.html

[34]https://apnews.com/article/interest-rates-federal-reserve-trump-inflation-df5b9ac09f0cd283797c6c294a98da9c

[35]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1016992

[36]https://www.yicai.com/news/10268835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