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靈的論文單行本，達·芬奇的《萊斯特手稿》，達爾文的老式顯微鏡，愛因斯坦的煙味皮夾克，霍金的電動輪椅，這些科學巨匠的手稿和遺物都曾創下了天價拍賣紀錄。

這些看似平凡的紙張和物件，承載著人類探索未知、突破邊界的勇氣與智慧。科學的價值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貶值，反而會在歷史的沉淀中愈發珍貴。

撰文 | Ren

艾倫·圖靈的論文，差一點就被送進了碎紙機。

如果不是有人眼尖，發現紙上寫著“AM Turing”幾個字母，這幾張泛黃的紙可能已經化為齏粉。

幾個月后，它在拍賣行以20.8萬英鎊的天價成交——它就是二戰傳奇密碼破譯者、現代計算機科學奠基人艾倫·圖靈在1936年發表的開創性論文《論可計算數》。

《論可計算數》

2025年6月17日，英國德比郡漢森拍賣行，一批與艾倫·圖靈（Alan Turing）及其親友有關的藏品，以總價46.5萬英鎊成交，超過拍前預估價近三倍。

這批藏品共13件，其中屬于圖靈本人的有11件。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藏品，是他于1936年發表的現代計算領域開創性論文《論可計算數》，以及1938年發表的、帶有本人簽名的博士論文《基于序數的邏輯系統》。成交價分別是20.8萬英鎊和11.05萬英鎊。（*注：考慮到匯率變化因素，本文提到的成交價均以當時成交的貨幣為單位，并且包含手續費等額外費用）

其他圖靈拍品

兩份論文都是印刷版單行本。單論價值，它們并不是圖靈物品拍賣史上最高的——圖靈的珍貴手稿曾拍出過102萬美元的天價。

但它們的存世，或許是最具傳奇色彩的，因為差點被當作廢紙銷毀。

2024年秋天的一次大掃除中，它們一度要被送入碎紙機里，還好有人看到紙上有圖靈的名字“AM Turing”，這才拿去鑒定。

負責鑒定的珍本書籍拍賣行（Rare Books Auctions）總監吉姆·斯賓塞（Jim Spencer）表示：“我完全沒想到會在那個普通的購物袋里發現這些?？此破胀ǖ募垙垺４嫱旰茫伾岷?，包裝樸素，充滿學術氣息——卻代表著計算機科學和現代數字計算的基礎?！?/p>

從近乎毀滅到閃耀重現，這些幸存藏品提醒我們，瑰寶往往隱藏在不起眼的塵封之處，就像推動人類進步的科學碩果，往往也是在不經意間發現的。

塵封在閣樓里的傳奇論文

圖靈的許多個人物品和文件，如今都在其親屬、檔案館、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家手里。

那么這13件物品是哪來的呢？

圖靈生前有位好友，數學家諾曼·勞特利奇（Norman Routledge）。兩人在劍橋大學相識，后來一直互通信件，還會分享論文草稿和單行本——這些單行本過去主要由同行學者之間分享，因此流傳存世數量極其稀少。

1954年圖靈去世后，他的母親贈送給勞特利奇很多圖靈的遺物，其中就有多本單行本論文。而2013年勞特利奇去世后，這些物品轉存到了他妹妹家的閣樓里，存放至今。

圖靈母親贈送遺物時寫的信

2024年秋季，勞特利奇妹妹的幾個孩子進行了一次家庭大掃除，偶然發現了這些文件。他們當時并沒有當回事，原計劃將它們與其他沒用的文件一起放入碎紙機。

幸運的是，在一次家庭聚會上，有人發現有的紙上赫然寫著“AM Turing”的名字，隨即聯想到這些東西很可能跟自己的叔叔有關，趕忙找到了鑒定專家斯賓塞。

想到圖靈生前因性取向遭受的不公待遇，斯賓塞表示自己必定全力以赴?！斑@是我經手過的最重要的藏品。對我來說，最大的責任就是為與其有關的人伸張正義，包括圖靈、他的母親，以及他的好友諾曼。”

在這13件物品中，除了我們開頭提到的兩篇知名論文，還有圖靈的第一篇數學論文《左右殆周期性的等價》，以及生前發表的最后一篇論文《形態發生的化學基礎》。這兩份單行本也很有紀念意義。

《形態發生的化學基礎》

最終，這些藏在閣樓吃灰十多年的珍貴資料得以重見天日，以超過估價三倍的價格成交，也是對圖靈非凡成就的又一次肯定。

拍賣槌聲中，回望科學的手跡

事實上，圖靈這位“現代計算機之父”的物品早已是拍賣行的?？?，尤其是他的手稿，每次拍賣都吸引了大量關注。

最令人矚目的莫過于2015年在紐約邦瀚斯（Bonhams）拍出的81頁圖靈手寫筆記本，成交價高達102.5萬美元，是目前圖靈物品拍賣的最高價格。

罕見的二戰時期圖靈手稿

這是圖靈迄今已知、唯一完整的戰時學術手稿，記錄了他二戰期間（1944年左右）在布萊切利園的邏輯學與數學思考，為圖靈思想研究提供了獨特歷史見證。

還有一份名為“Delilah Project”的圖靈手稿，成交價高達38.14萬英鎊。

Delilah項目手稿

這份手稿的傳奇之處在于，它記錄了圖靈在1943年至1945年主持的高度機密軍事項目，旨在開發用于軍事行動的便攜式語音加密系統。

2023年8月，當英國政府得知Delilah項目手稿即將拍賣時，立即對其頒布出口禁令，稱其是“國家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必須“讓英國買家有機會購買”。這份手稿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除了圖靈，許多我們熟知的科學家的手稿，都亮相過拍賣行，而且時常以令人咋舌的價格成交。

2021年，一份由阿爾伯特·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與同事米歇爾·貝索（Michele Besso）共同撰寫的相對論手稿在巴黎拍出近1165萬歐元，創下帶簽名的科學文獻拍賣的最高成交價。

相對論手稿

這份長達54頁的手稿，記錄了兩人在1913到1914年間推導廣義相對論早期形式的詳細計算。

手稿并沒有裝訂成冊，而是兩人靈感涌現時隨手找來的各式紙張拼湊而成，上面還有愛因斯坦的親筆簽名。

它不僅是愛因斯坦思想的重要見證，也是記錄廣義相對論起源的兩份僅存手稿之一。佳士得（Christie’s）拍賣行甚至將其譽為“20世紀最重要的科學文獻之一”。

愛因斯坦的文獻拍品遠不止于此。1939年，他聯名物理學家萊奧·西拉德（Leo Szilard）致信羅斯?？偨y，首次向美國政府提出納粹德國可能發展核武的警告，推動了曼哈頓計劃的發展。

愛因斯坦至羅斯福的信（副本）

這封改變歷史進程的信，其副本在2024年紐約佳士得拍賣會上以390萬美元高價成交，而它的正式版收藏于美國羅斯?？偨y圖書館。

與愛因斯坦齊名的科學巨匠艾薩克·牛頓（Isaac Newton），其作品也是拍賣行的?？?。

2021年，一份關于他如何修訂《自然哲學之數學原理》的手稿片段，以170萬英鎊成交——《自然哲學之數學原理》著作本身更是在2016年拍到了371萬美元的天價。

牛頓修訂《自然哲學之數學原理》手稿

牛頓不僅是一位物理學家和數學家，同時也是煉金術士和神學研究者。因此，其多份宗教性質的手稿和煉金術文稿也曾拍出幾十萬美元。

生物學家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Darwin）以物競天擇的物種進化論而聞名，與其著作《物種起源》相關的文獻也是拍賣熱門。

2022年，達爾文的一份簽名手稿在蘇富比（Sotheby’s）拍賣會上，拍出了高達88.2萬美元天價。

達爾文一字千金的手稿

手稿內容是達爾文對自己提出的自然選擇理論的陳述和辯護，應L'Autographe Cosmopolite期刊邀請撰寫于 1865 年 10 月。

最夸張的是，這份手稿僅有一頁，總共才136個詞，算下來每個詞價值6485.3美元，可謂真正的一字千金。

不過，要說最貴的科學手稿文獻拍賣記錄，莫過于列奧納多·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的《萊斯特手稿》（Codex Leicester）。

這本圖文并茂的天文水文學筆記，被比爾·蓋茨（Bill Gates）于1994年以3080萬美元購得，至今保持著科學手稿最高成交紀錄。

萊斯特手稿

該手稿共72頁，內容涉及為什么會在山上發現海洋生物化石、水流的運動、月球為什么發光（達·芬奇認為是月球表面被水覆蓋），還包括大量圖畫和圖表。

而比爾·蓋茨獲得這份筆記后，將其掃描成數字圖像文件，用到了Windows98等系統的壁紙和屏保中，并且多次在歐洲和美國博物館展出原件。

拍下科學家的用品來“睹物思人”

除了論文手稿，那些曾被科學家使用過的日常物品，譬如衣服、樂器、工具，甚至是輪椅，也備受收藏家青睞。它們雖不像論文那樣傳遞思想，卻能以更具象的形式呈現人物性格，建立一種跨越時間和空間的共鳴。

例如，愛因斯坦在1930年代購買了一件Levi's棕色皮夾克，穿了幾十年，最后在2016年倫敦佳士得拍賣中以11.05 萬英鎊成交。

愛因斯坦的“煙熏”夾克

買家正是Levi's公司。據其描述，這件夾克仍保留著淡淡的煙草味。后來該公司推出了這款皮夾克的復刻版，售價1200美元，限量500套，而且還附贈一瓶與原夾克煙草味相似的煙熏味香水。

愛因斯坦還有一把小提琴，是1933年到美國時獲贈的，后轉贈給普林斯頓大學看門人兼清潔工的兒子，之后一直由其后人珍藏。最終在2018年拍出了51.6萬美元的高價。

愛因斯坦的小提琴

此外，就連愛因斯坦用過的懷表和兒童積木也都上過拍賣，分別以26.65萬英鎊和6.25萬英鎊成交。

再看著名物理學家斯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他的紅色電動輪椅在2018年于倫敦佳士得以29.7萬英鎊成交，同場他曾穿過的一件飛行夾克也以4萬英鎊落槌，一本帶有他指紋和簽名的《時間簡史》則拍到了6.9萬英鎊。

霍金的輪椅

霍金女兒露西稱，這些物品記錄了父親與疾病抗爭的過程，也是家庭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部分拍賣所得被捐至霍金基金會與肌萎縮癥研究機構。

達爾文贈予兒子的老式顯微鏡，則在2021年以59.85萬英鎊創下19世紀儀器拍賣紀錄。這臺制作于1825年的儀器曾被用于研究珊瑚等無脊椎動物，是達爾文自然觀察法的見證。

達爾文的家傳顯微鏡

科學藏品的估值邏輯

前文提到，比爾·蓋茨一擲千金拍下《萊斯特手稿》。

至于為什么這樣做，比爾·蓋茨表示自己是被達·芬奇的科學好奇心所吸引：“他以不懈的熱情追求知識。他的科學筆記令人敬畏，不僅因為它記錄了其非凡的思想，更因為它記錄了一個偉大頭腦的工作?！?/p>

這其實也是很多科學藏品被高價拍下的動機。

不同于畫作、古玩等藝術品，科學藏品的價值不僅體現在名人效應和升值空間上，更重要的是其承載的科學意義和知識傳承。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科學藏品收藏家會選擇死后將藏品捐（賣）給公共機構。例如，約瑟夫·哈勒·沙夫納（Joseph Halle Schaffner），他收藏了居里夫人、愛因斯坦、達爾文、牛頓等知名科學家的通信記錄和手稿，現藏于芝加哥大學圖書館。

芝加哥大學圖書館的約瑟夫·哈勒·沙夫納收藏

也正因如此，許多最重要的科學文獻最終都進入了公共機構，如大學圖書館或博物館，確保這些人類智慧結晶能被學者和公眾接觸到。

這種公共性導向體現了科學知識本身的開放特質，也使得科學藏品市場與追求升值空間的藝術品收藏市場形成了鮮明對比。

那么科學藏品的價值，究竟是如何評估的呢？

在拍賣場上，科學家們的手稿、論文以至物品，都會經過一套“隱秘”的估價流程。它們的估價，既象征著拍品價值，也反映市場機遇。

在拍品背后，拍賣行常基于“四大標準”評估其價值：所有者的聲望、物品的稀缺性與歷史意義、物品保存的狀況以及買家心理與收藏趨勢。

一般來說，拍賣物越無需解釋，其價值就會越高。也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偉大，無需多言”。

比如，文中提到的愛因斯坦、牛頓、達爾文，這些科學巨匠的成就舉世皆知。因此，他們的作品和物品自然受人追捧。

愛因斯坦兒時玩具

此外，拍品若為首度面世、或帶有作者簽名并附有批注，通常會在估價上大幅加分。而保存完好、來歷清晰的拍品也更易獲得高溢價。

相比印刷版文獻，如果是原始手稿，則更受收藏市場追捧，因為它們往往蘊含印刷版所沒有的信息：有時，思考的痕跡比成果更珍貴。

每一份手稿、信札與草圖，都記錄了科學思維的“未完成性”，反映出科學家的思考過程與時代背景。每一處涂改，都是其靈感對撞留下的印記，也是我們理解歷史與科學進程的珍貴一手資料。

最后，拍賣時機也會影響成交結果。例如，隨著近年來人工智能技術的興起，圖靈的成就逐漸為更多人所知曉，他的物品在拍賣市場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

回過頭來看，這些科學巨匠的手稿和遺物的天價拍賣，并非僅僅是財力的象征，更是對知識誕生、傳承的敬畏。

這些看似平凡的紙張和物件，承載著人類探索未知、突破邊界的勇氣與智慧。科學的價值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貶值，反而會在歷史的沉淀中愈發珍貴。

正如那些差點被送進碎紙機的圖靈論文一樣，真正的瑰寶往往隱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等待著有心人的發現。

參考資料

[1] https://hansonslive.hansonsauctioneers.co.uk/auctions/catalog/id/672

[2]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look-inside-the-codex-leicester-which-bill-gates-bought-for-30-million-2015-7

[3]https://www.lib.uchicago.edu/e/scrc/findingaids/view.php?eadid=ICU.SPCL.SCHAFFNER

[4]https://archive.seattletimes.com/archive/19971014/2566020/codex-history----a-coveted-trophy-for-the-intellectually-curious

文中配圖拍品出處：

https://hansonslive.hansonsauctioneers.co.uk/lot-details/index/catalog/672/lot/288349/

https://hansonslive.hansonsauctioneers.co.uk/lot-details/index/catalog/672/lot/288345/

https://hansonslive.hansonsauctioneers.co.uk/lot-details/index/catalog/672/lot/288355/

https://www.bonhams.com/auction/22795/lot/1/turing-alan-mathison-1912-1954-composition-notebook/

https://www.bonhams.com/auction/28322/lot/45/turing-alan-the-delilah-project-the-papers-of-alan-turing-and-donald-bayley-relating-to-the-delilah-project/

https://www.christies.com/en/stories/cosmically-significant-ad11d02b0aa54a249a231f77e421f9bc

https://www.christies.com/en/lot/lot-6495018

https://www.christies.com/lot/lot-6325454

https://www.sothebys.com/en/buy/auction/2022/age-of-wonder/darwin-charles-his-definitive-statement

https://www.forbes.com/sites/michelatindera/2021/11/21/bill-gates-owns-one-of-leonardo-da-vincis-manuscripts-heres-how-much-its-worth/

https://www.stuartslondon.com/blog/2016/07/15/einsteins-levis-jacket-sells-for-over-110000/

https://www.bonhams.com/auction/24535/lot/26/violin-belonging-to-albert-einstein-violin-with-spruce-top-maple-sides-back-and-neck-carved-scroll-headstock-1933/

https://www.usatoday.com/story/news/nation-now/2018/11/09/stephen-hawking-auction-wheelchair-thesis-sell-over-1-million/1940439002/

https://www.christies.com/en/lot/lot-6352262

https://news.justcollecting.com/albert-einstein-childhood-puzzle-toy-auction-bonhams/

特 別 提 示

1. 進入『返樸』微信公眾號底部菜單“精品專欄“，可查閱不同主題系列科普文章。

2. 『返樸』提供按月檢索文章功能。關注公眾號，回復四位數組成的年份+月份，如“1903”，可獲取2019年3月的文章索引，以此類推。

版權說明：歡迎個人轉發，任何形式的媒體或機構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和摘編。轉載授權請在「返樸」微信公眾號內聯系后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