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15日的早晨,退休賦閑在家的老孫頭甩胳膊甩腿甩到湖北荊州的605研究所西門崗10多米處時,驀然看見地上有一攤血跡,還有一雙皮鞋和一個打火機……
荊門市公安局副局長田文政接到報案后,他即刻率領偵技人員趕到了現場。以偵查人員的眼光去觀察,田文政和民警們的發現自然要比老孫頭多得多。
現場勘查筆錄是這樣記載的:血跡四周,有3平方米范圍的草叢大片倒伏,有一條明顯的血跡拖痕直達廠區對面的馬路。順著拖痕追蹤,在47米處的馬路邊又發現了大量滴狀血液,并有數塊摩托車轉向燈罩碎片……
目睹這一切,田文政副局長的心里似乎已經有數,他指示偵查員們以現場為中心,繼續擴大搜索范圍。
很快在605研究所西門崗西側的一處墻腳邊發現了一堆新鮮土、石,他們找來鋤頭和鐵鍬,沒用太長時間,就在新土下面挖出了一條麻袋。打開麻袋,一具男尸蜷曲其中。
技術人員在對尸體進行檢驗時發現,死者死得很慘,全身有多處創傷,其中下頜骨折,5顆牙齒脫落,腦顱出血……通過對死者胃內容物的消化程度及尸體表面情況作綜合分析,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在5月14日晚9時左右。
偵查員們將現場獲取的部分物證和技術人員的初步勘查結合起來,很快對案件的性質有了初步的認定:這是一起他殺案件,根據城區時有發生的搶劫摩托車殺人案件及從現場提取的摩托車轉向燈罩碎片看,被害者極有可能是摩托車出租司機。
至于犯罪嫌疑人的情況,偵查員們也作了初步的分析:犯罪嫌疑人竟敢在研究所門崗附近殺人埋尸,說明其膽大妄為,心狠手毒,可能系內部或與研究所有密切關系的青壯年所為,犯罪嫌疑人應有前科。
據此,田文政副局長把偵查員們分成兩組開展工作,一組在摩托車出租司機中查找被害人,一組對605研究所及相關單位有劣跡的青壯年進行排查。
在偵查員們根據分工、兵分兩路展開調查的同時,老資格的偵查員黃昌洪和王振清卻蹲在裝尸的麻袋旁邊,對麻袋的扎口及扎口用的鐵絲發生了興趣。用麻袋裝尸、尸體頭里腳外、扎口用的是鐵絲……這些細節怎么這樣眼熟?
黃昌洪和王振清打開腦子里記憶的閘門,搜尋著貯存在里面的陳年舊案,幾乎是不約而同,一樁發生于一年前的血案跳到了他們眼前——
那是去年的4月20日,一名群眾在城郊安團鄉的高山水庫里撈起了一袋漂浮物,打開用鐵絲扎口的麻袋,發現里面是一個頭里腳外的女尸。黃昌洪和王振清參加了此案的偵破工作,他們記得很清楚,女尸用淺紫色紗巾扎著馬尾辮,指甲長且染有紅色指甲油,嘴唇涂有口紅,雙耳垂扎有耳環孔,無名指上有箍印痕跡,衣著質地不高,但樣式時髦新潮。根據尸檢的情況,偵查員們認為死者可能系生活條件比較優裕、作風比較輕浮的城市浪蕩女或賣淫人員,死亡時間在半月以上。
為了破案,市公安局成立了破案專班進行攻關。他們在荊門市區和周邊地區開展了一系列的工作,摸排了一個月來失蹤的青年女子,以及被公安機關處罰過的賣淫人員,并帶上死者的尸體照片走街串巷深入個體發廊、飯店和卡拉OK廳請老板和“打工妹”辨認,還利用新聞媒體發布《認尸啟事》,并向友鄰的公安機關發出協查通報……
但是,三個月時間過去了,各地有關失蹤女青年的信息源源不斷地匯集到偵破組,前往認尸的人也不在少數,尸源卻始終未能確定。
就這樣,一起兇殺案的偵破不得不擱淺。
今天,面對這起特征十分相似的麻袋匿尸案,黃昌洪、王振清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樁久偵未破的案子,它們之間會有什么聯系嗎?
想到這里,黃昌洪和王振清迅速趕回刑偵隊技術室,把已經封存的“4·20”無名尸案的有關檔案取出來重新進行分析。經過反復比對,他們終于找到了兩案看似分離、實則深有聯系的諸多聯系點。兩起案件的死者雖然是一男一女,但犯罪嫌疑人處理尸體的手法極其相似;兩案的發生地雖然相距7公里,但都處在皂當公路沿線,這說明犯罪嫌疑人對這一帶的地形地貌相當熟悉,甚至有可能就是這一帶的人……
分析比對得出了以上看法后,黃昌洪和王振清心里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們覺得:兩案的作惡者,說不準就是同一個人!
案偵工作的順利程度一開始就有些出人意料。
“5·15”殺人埋尸案尋找尸源的工作可以說沒費什么周折。在案后偵查員們對全案進行總結時,大家一致認為:偵破組對受害人職業特點的正確分析和判斷,是案偵工作很快進入佳境的關鍵。
荊門市區從事摩托車出租生意的從業人員有數百人,城區有10多個自發形成的摩托車出租點。案發當天下午3時許,一路偵查員就在其中的一個點上了解到了一條重要線索:14日晚8時40分左右,一個身高約1.75米、瘦長臉、高顴骨、留平頭、講普通話的中年人在該點租借了黃軍華的摩托車,之后沿象山一路向西開去,至今未歸。
偵查員找到黃軍華的愛人及數名出租摩托車司機,并將他們帶到市殯儀館,經多方辨認,最后眾口一詞:死者就是黃軍華。
尸源被確認,接下來就是查找兇手了。而要找到兇手,當務之急是必須找到那個租借黃軍華摩托車的人。
偵查員們穿梭于城區數百名出租摩托車司機中間,問情況,覓疑點,在偵查員們的啟發下,一名摩托車出租司機提供了一個重要情況:那個瘦高個租車人有點面熟,以前好像也干過摩托車出租這一行,就住在605研究所附近。
偵查員們聽后大喜,這和他們的分析判斷不是不謀而合了么?看來,破案的曙光就在前面了!
全力以赴,想盡一切辦法找到這個神秘的租車人!調查摸排工作很快取得成效,數十名有劣跡人員的近期情況被一一掌握。偵查員們去偽存真,對其中的10余名人員進行了重點排查,在此基礎上,他們又將這10余名有劣跡人員的照片混雜在一起,讓數名現場目擊者從多個角度進行辨認。最后他們一致認定:租車人是605研究所的門衛王保利。
這真有點狹路相逢的味道!
對偵破組的偵查員們來說,王保利并不陌生。1957年出生的王保利,曾在605研究所派出所工作過,后來因為嚴重違反警紀,受到處分,并被清除出公安隊伍。由于他身無一技之長,被公安機關除名后被迫搞過一段時間的摩托車出租。后來他在605研究所找到了一份當門衛的工作。王保利素質不高、惡習很多,這是不爭的事實。但畢竟有過一段公安工作的經歷,他會兇殘到殺人埋尸嗎?
605研究所的一位職工給偵查員們反映了以下情況:14日晚上9時左右,他在王保利值班的西門崗北邊菜地里給菜澆水,看見王保利騎著一輛摩托車從外面回來,因為彼此認識,他還跟王保利打過招呼。
偵查員們在調查同是西門崗位的另一名職工時,也獲得了一些有用的情況。該門衛說:根據安排,14日晚上是王保利值班。15日清晨他接班后,習慣性地到門崗附近轉悠,發現門崗附近不遠處有一堆新土,頗感奇怪,便回到門房拿了一把鐵鍬準備去鏟土。誰知王保利見狀連忙跑來制止,說那土是他挖的,他準備在那兒栽點白菜。
事實已經十分清楚:14日晚上,王保利騎回了一輛來歷不明的摩托車,掩埋黃軍華的那堆新土,亦與王保利有直接關系,這就充分說明:王保利與黃軍華之死有很深的牽聯,要么他就是兇手,要么他和兇手是同伙。要不然,誰有膽量在距門崗僅10米遠的地方掩埋尸體?
當然,這中間的種種疑問,只能從王保利的嘴里找到答案!
抓捕王保利的行動也進行得異常順利。后來偵查員們在進行案偵總結的時候,說了一番有點迷信色彩但又很有道理的話:善惡有報,該是王保利的劫數到了。
在荊門市一條繁華的街道上,有一家叫“紅燭”的歌舞廳。晚霞初起的時候,舞廳里就出現了三三兩兩的客人。
7時30分過后,整個歌舞廳頓時被快樂的氣氛所包圍。粗心的客人可能沒有注意到,這天晚上舞廳里有點異常情況。舞廳大門進口靠左的轉角處,有幾位看上去有些與眾不同的客人,他們沒有舞伴,僅僅要了幾杯菊花茶,仿佛很專注地在聆聽歌手的演唱。但他們每個人的眼里都有一種特殊的光,讓人不易察覺地在脧巡著舞廳里的每一個人。
突然,這幾個人的目光會意地碰到了一起,并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他們都很自然地挪動著各自的身體,一齊擁進了舞池,他們呈包抄之勢,對一個瘦長臉、高顴骨、留平頭的舞者形成了包圍圈,趁其不備,他們一齊扭住了他的胳膊。
“王保利,我們是公安局的。別嚷嚷,跟我們走一趟!”
王保利走進公安局時候,完全沒有那種作為犯罪嫌疑人應該有的誠惶誠恐。公安局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并不陌生,想當初他也是一名警察,談工作,會熟人,常來常往。因為自己也是一名主人,所以,趾高氣揚是自然的。這會兒,他身上仿佛還殘留有這種感覺。可是,當偵查員們把他帶進臨時審訊室、讓他在靠墻的一把孤零零的椅子上坐下時,他仿佛才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重視對手,是為了更有效地戰勝對手。雖然王保利為人油滑,兇殘,具有一定的反審訊經驗,但他現在的身份畢竟是一名犯罪嫌疑人,他的內心是空虛的。為此,偵查員們在正面審訊王保利之前,對他的為人進行了反復的分析,并找到了他身上的弱點。針對這些弱點,他們制定了行之有效的審訊策略:首先對其實行冷處理,然后再直擊要害,絕不轉彎抹角。因為對王保利這樣的犯罪嫌疑人。如果開局打得不順,整個戰役的發展就會變得曲折。
狹路相逢智者勝。這一審訊策略果然很快見效。
審訊一個小時后,王保利說了一句話:“去年4月份你們沒破的那個案子是我搞的。”
偵查員們的本意是想首先突破黃軍華被殺案,并從這里打開缺口,然后引破其他陳年舊案,沒想到犯罪嫌疑人卻沒讓他們繞這么大的圈子,一開始就給了他們一個驚喜。較不住勁的王保利不知道是因為心慌說漏了嘴還是一時犯迷糊不打自招,說出的頭一句話竟讓偵查員們興奮異常又有些不敢相信——“去年上半年高山水庫麻袋里的那個女人是我和衡兵鎮殺的。那個女人叫涂翠娥,是武漢市人。”
這是一個又荒誕又悲慘的故事,可王保利卻說得輕描淡寫。
那是去年年初,被清除出公安機關的王保利在無所事事了一段時間之后,找到狐朋狗友衡兵鎮,決定搞摩托車出租。荊門城區不大,搞摩托車出租的人又多,王保利和衡兵鎮一天拉幾趟客人,最多時也只能解決兩個人的酒錢和煙錢。沒有了警察身份、四處碰壁的王保利,有時也有過悔恨之心,但悔恨歸悔恨,他卻沒能從思想上找原因,反而覺得沒有了束縛,越發可以胡作非為。
一天,他們載客時認識了一高一矮兩個從武漢到荊門做石蠟生意的女人。都是“過來人”,一看就能猜出對方的七八分底細,王保利和衡兵鎮便有意同那兩個女人套近乎。聽說那兩個女人要在荊門租房子,王保利和衡兵鎮便擺出一副古道熱腸,雖然口袋里沒有幾個錢,但他們卻擺出小老板的樣子幫那兩個女人租了一間房子并為她們墊付了房租。其實,他們自己知道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一切果然照他們的設計發展著。來自武漢的那兩個女人不是什么正經的生意人。她們和王保利、衡兵鎮打情罵俏,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很快就和兩人發生了關系。
當然,王保利和衡兵鎮確也利用人熟地熟的便利,為那兩個女人幫了一些小忙。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四個多月。這天,一段時間沒有見面的那個矮個女人找到了王保利和衡兵鎮,揚言自己懷了孕,要兩個人對此負責。
此時王保利通過關系,已經做了605研究所的門衛。這活雖然掙錢不多,但輕松活絡,對于一貫吆五喝六的王保利來說,應該算是一個好差事。他擔心女人的糾纏影響自己,甚至丟掉工作,便連哄帶騙,把她帶離門衛室,去了那個女人的租住屋,希望給點錢了結。可那個女人咬定要5000塊錢,一分也不肯少。
王保利和衡兵鎮無奈,只好打謊說出去籌錢,其實,一出屋他們就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殺”字。
磨蹭了半天之后,他們又一次來到了那個女人租住的屋子。
那個女人的日子也就走到了盡頭……
王保利在交代了這個荒誕而又悲慘的故事之后,對偵查員們提出的幾個有疑問的細節作了詳細說明。那個女人的一對金耳環和一枚紅寶石戒指被他劫為己有,他把那對金耳環打成一枚戒指,賣給了一位路人,那枚紅寶石戒指則給了同廠的職工雷某,抵了自己的500元欠款。偵查員們當時在無名尸體上檢驗出了耳孔和手指上的勒印痕跡,因而找到了答案。
衡兵鎮是當天晚上被抓獲的。他的供述和王保利一致。
時間已是凌晨1時,臨時審訊室里依然燈火通明。“5·15”搶劫殺人案在許多細節上與“4·20”水庫拋尸案同出一轍,王保利身上肯定還有戲!堅定了信念的偵查員們個個情緒高昂,而王保利此時卻耷拉著腦袋,一臉疲憊。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怎么還不放過我?連殺人的事都說了,我還有什么事不敢說呢?”王保利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滿心希望得到偵查員們的同情。
王保利越是擺出一副委屈樣,偵查員們越是吃了定心丸。這說明犯罪嫌疑人的思想斗爭很激烈,只要不給他茍延殘喘的機會,他很快就會敗下陣來。目睹王保利的狼狽相,黃昌洪在心里笑了,他看了王保利一眼,說:“王保利,你不是一個糊涂人,有些事情你連自己都騙不過,你怎么能騙得過別人呢?我們也算同過事的吧,彼此也算了解吧,你說我們算不算是傻瓜級的人?”
黃昌洪的一席話,說得王保利啞口無言,他抬起無力的目光,欲言又止,他的整個身心已感到了異常的疲憊。
沉默,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
突然,他抬起頭,帶著豁出去的口氣說:“我熬不過你們。我把什么都告訴你們,讓你們去立功!”接著,他一口氣交代了“5·15”殺人搶劫案——
5月14日晚8時許,正在西門崗值班的王保利閑極無聊,不禁又思前想后起來。想當年做警察的時候,是何等地受人尊敬。自從被清除出警察隊伍,人整個地矮了一截不說,有時甚至落到蹭飯吃蹭煙抽的地步。起先搞摩托車出租,后來找人好說歹說到研究所當了門衛,都是見了誰都要賠笑臉的活。錢,更是有一個沒一個。他想,這個樣子混下去還有個什么混頭!
錢,錢,錢。突然間,一個“錢”字緊緊攫住了他的心。可如今的他,到哪里才能弄到錢呢?不知道是因為哪根神經觸動,他想到了摩托車出租點。城區的幾個摩托車出租點他都熟悉,搞一輛摩托車,眨眼工夫就是幾千塊錢,這可是一樁無本的買賣。主意打定,他有點興奮,于是說干就干。當他來到一處摩托車出租點時,一眼就瞥見了黃軍華的那輛新車。他謊稱去開發區有急事,讓黃軍華送他。就這樣,他們騎著摩托車在月亮湖轉了一圈,然后沿著象山一路向西開去。
9時左右,兩人騎的車子開到了605研究所西門附近,早有準備的他舉起隨身攜帶的一塊尖石頭,猛力向黃軍華砸去。黃軍華猝不及防,連人帶車摔在地上,把摩托車的轉向燈罩摔破。見事已成功,他急忙將黃軍華從摩托車上扯下來,將車騎回門衛室。然后拿了鐵鍬、麻袋等物趕到現場,將黃軍華的尸體裝進麻袋,用鐵絲扎緊袋口,接著挖了一個大坑,將尸體掩埋……
王保利一口氣交代完了自己劫車殺人的罪惡。
不久后,王保利和衡兵鎮雙雙被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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