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亮印)五代詞除蜀地外,另一個中心就是南唐,相比于兵禍連結的中原,經濟與文化高度繁榮的南唐成為士大夫們的容身之地,“文物有元和之風”,詞在這里也開墾出一隅樂園。
馮延巳,“南唐二主一臣詞”中的“臣”指的就是他,王國維《人間詞話》評價他“開北宋一代風氣。”馮延巳的詞,辭藻華麗卻字字句句浸透這難言的悲涼,雖身出江南,但他的筆下似乎只有寒冷,《鵲橋仙》開篇他寫“誰到閑情拋擲久。每到春日,惆悵還依舊。”詞人想拋擲閑情,卻陷入痛苦中不能抽離,春日萬物萌發(fā),本該是讓人愉悅的時節(jié),但惆悵卻依然在心中纏繞。在另一首《鵲橋枝》他寫“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病酒與朱顏瘦,不過是表面上的閑情小怨,馮延巳身為南唐宰相,在其華麗的冕服下,是難以逃避的重任,他詞中所謂的閑情逸致,難掩他無力挽救時局、深陷聲色中的郁郁不安,更多的是“半盞殘酒未消,爐火卻已冷透”的心灰意冷。
李璟的詞誕生于深宮之中,他常常召集大臣宴飲,宮中璀璨的器物頻繁出現(xiàn)在他的詞里,如“手卷真珠上玉鉤”、“珠簾高卷莫輕遮”,太美好的東西總是易碎的,一縷愁思已爬上了重樓。李璟的愁是帝王獨有的,他也曾開疆拓土,讓南唐的旌旗飄至閩楚二國,但轉眼間后周的鐵騎踏碎淮南,面對邊關的軍情急報,李璟的朱筆竟為思婦而停留,寫下“一鉤初月臨妝鏡,蟬鬢鳳釵慵不整”,最終被迫自削帝號的南唐中主,獨立高樓時,唯見“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的暮色吞噬故國的山河,面對飄搖的國運他茫然自問,“風里落花誰是主”。李璟與馮延巳曾留下君臣相和的風雅,馮延巳獻上“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李璟笑問“干卿何事”,馮以“未若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作答,王安石稱此句“后主所不能及”,在那寒徹骨髓的笙樂里,回蕩著一位君王內心的最深的孤苦,更奏出了一曲亡國前夜的挽歌。
生于七夕的南唐后主李煜,可能命中注定就是個多情的人,他欲做漁父不能,終是成為龍椅上的囚徒。在雕欄玉砌的宮殿里,李煜將思緒都傾注于詞中,筆下流淌的是“紅錦地衣隨步皺”的奢靡,是“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的纏綿,卻渾然不覺北方雄主的臥榻之側豈容他酣睡,“幾曾識干戈”的李煜終于歸為臣虜,他以詞為劍劈開艷詞的束縛,將“三千里地山河,四十年來家國”的興亡之苦刻入文字中,以血淚開拓詞境。他寫“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散落的花瓣何嘗不是故國殘破的隱喻;他寫“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夢中的故國繁華依舊;他寫“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痛苦只有在夢中才能得到片刻消解,于是“獨自莫憑欄”,生怕喚起內心的傷痛。他的詞句,無一不是肺腑中的血淚凝成的,那些意象,無一不鐫刻著失去家國、身陷囹圄的屈辱,無一不在描畫繁華落盡的蒼涼。
又是一年七夕夜,李煜遙望故國,將一生悲憤傾注而出,以血為絕筆寫下“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家國之痛如江水東奔而去,這愁已超越自身,成為一曲生命的絕唱。“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讓趙光義驚懼,于是賜下一杯牽機藥,他或許想不到,毒酒只能殺死李煜的身體,但他的詞早已在文學的世界里加冕。
王國維曾說“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這“大”是韋莊,是溫庭筠,是李煜,是五代以降無數(shù)詞人們以血淚澆灌而成的,汴河湯湯,烽煙散去,笙歌又起,柳永從花間舊詞里踏出市井聲,晏殊的筆下殘留著馮延巳的脂粉氣,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承接了李煜的境界,汴梁詞壇的姹紫嫣紅,原來離不開五代詞最初的綻放,而這繁華也在兩宋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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