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的果盤被燈光所籠罩，很像一盤五顏六色的尸體。

姐妹們的手機屏光此起彼伏，如同暗夜的浮標。

在這種時刻，最重要的事，就是選一個稱心如意的高個子。

商K的規矩，男模登場，先看海拔。

選一米八是起步，每加一公分，都是你談吐的底氣。

你說：“來個高的。”

心里默念：“最好只喝酒，不吃果盤。”

包間門推開那一下，整齊劃一的隊伍涌進，最高的扶著高的，逆光之中，剪影巍峨。

領班報身高，如同報菜單，但沒有人能在這時候聽得進去。

畢竟眼見為實，高，確實高。

雖然你聽朋友講過，高原的男人，根音是黃土和腰鼓，而商K的男模，根音是內增高和硅膠墊。

踩下去，不會留下回響，只有腳踏虛地的高。

沒有人能弄清男模到底有多高。

昏暗的燈光，擋住視線的卡座，還有那些堆疊至死的褲腿，比運煤貨車在盤山道上錯車時掛住的尼龍條還要擁擠、還要凌亂。

它們相互傾軋，彼此纏繞，構成一道關于海拔的視覺迷宮。

經驗也告訴你，別問男模凈身高。

問了，就是你不懂規矩，這就好比在重慶問火鍋辣不辣，在哥倫比亞問毒販錢臟不臟。

包廂里的快樂，建立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上。

你付錢買一段光鮮亮麗、挺拔如松的時光，他負責演好那個能撐起你幻象的高度。

唱歌間隙，他去衛生間。

回來時，腳步有些踉蹌，你眼角余光掃到地毯上不自然的凹陷。

不過一切都不打緊，只要作弊的工具沒有切實地擺在面前，那氛圍就依然持續。

而能維持多久，更多時候是建立在男模的專業能力上，如果增高鞋是前一晚到的，那這一晚大概率會過的不太順。

可能是沉重的悶響，可能是飛出的黑色坨狀物，也可能是一瘸一拐的一米八、一米六。

燈光瞬間變得慘白又無私，你會看見那一片詭異的空間，那一層隱藏的疆域，那一處危險的地下斷層帶。

其深邃距離，足以塞進一本《商K服務指南》或半份沒吃完的果盤。

空氣里彌漫的不是香水味，是硅膠墊片在重力下瞬間釋放的，帶著廉價橡膠味道的恐慌。

領班會恐慌，服務員會恐慌，但最恐慌的，一定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同僚，就像分贓完的犯罪團伙，各過各的，但暴露了哪個都不行。

他們快速在一攤黏膩的地磚上扶起他，《平凡之路》的旋律還在不依不饒地捶打著空氣，唱腔在此刻悲傷到發苦。

而你此刻的心境，疏離如隔著一層博物館的櫥窗玻璃，無言地質詢著一切。

增高鞋商家說過，這雙鞋能撐八個小時，但不會有人告訴他，這八小時里要經歷多少次靈魂與肉體的分離。

領班可能也曾說過，要讓客人感受到高度，卻察覺不到支撐高度的代價。

但不會有人說這代價就像鞋跟里藏著的彈簧，被壓得越狠，彈起來時就越疼。

不過真正的歷練，是散場后的撤退。

包廂外的世界，是男模的噩夢。

那道通往現實出口的三級小臺階，無異于喬戈里峰，無情、陡峭，不給人留余地。

在離地30cm上的高空，每一步都是精密計算的掙扎。

他們或許在心里哀嚎，臉上卻掛著職業假笑。

當你再次看到一米九頭頂紋理燙的嫩模，親吻著商K大堂意大利進口水晶地磚。

或許一切都想通了，一切都合理了。

不是你買的山竹不夠甜，是這個世界對海拔的要求太過畸形。

凌晨5點，他一瘸一拐地來到沙縣小吃，面對一碗毫無澆頭的拌面，腳底發燙發酸，是墊片過載的反噬。

手機屏亮著，是群里領班在發通告：“明晚VIP包廂特需，185及以上，氣質穩重型優先。”

他盯著碗里渾濁的湯水，倒映出天花板上慘白的節能燈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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