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秉君(華語智庫高級研究員、新華社瞭望智庫特約軍事觀察員)
一架 B-2 轟炸機在測試中投下了一枚 GBU-57/B 巨型鉆地炸彈(MOP)。USAF
2025年 6月21日至22日 , 美國空軍出動7架B-2 “ 幽靈 ” 隱形轟炸機 , 向伊朗的福特沃德和納坦茲核設施投下了 14 枚? 3 萬磅重的 GBU-57/B 巨型鉆地炸彈(MOP),這次 代號為“午夜之錘”的 襲擊 , 標志著 MOP 自2010年代初服役以來首次投入實戰使用。 此次行動不僅讓GBU-57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更暴露了美國空軍對其升級 迭代 的迫切需求——就在行動后不久,美國空軍發布合同通知,明確要求為GBU-57研發新型戰斗部、擴展組件生產來源,并同步推進其替代型號 “ 下一代穿甲彈 ” (NGP)的研發。這一系列動作背后,既是對實戰經驗的總結,也是對未來戰略威脅的前瞻布局。
一名美國空軍成員正在檢查一架部分組裝的 GBU-57/B,該炸彈明顯缺少尾翼套。 美國空軍
一、研發背景:從“快速反應”到“非核威懾”
GBU-57/B的誕生,本質上是美國軍方對 “ 深層地下目標打擊需求 ” 的直接回應。21世紀初,全球范圍內地下軍事設施、核設施的建設進入高潮:伊朗在福爾道山體中深挖核濃縮工廠,朝鮮在東倉里等地修建地下導彈發射井,中國和俄羅斯也在擴建用于保護指揮中心、戰略武器的深層地下工事。這些目標通常覆蓋數十米厚的鋼筋混凝土或巖石層,傳統鉆地彈(如2000磅級GBU-28)的穿透深度和爆炸威力已難以滿足需求。
在此背景下,美國國防威脅減少局(DTRA)與空軍于2002年啟動GBU-57的研發計劃,將其定位為 “ 快速反應能力 ” 項目——即繞過傳統武器研發的冗長流程,直接基于現有技術快速迭代,以應對緊迫的戰略威脅。2007年,首枚原型彈完成測試;2010年代初,GBU-57正式服役,成為當時全球威力最大的常規鉆地彈。
從技術參數看,GBU-57的 “ 巨型 ” 屬性堪稱 “ 暴力美學 ” 的代表:全重30,000磅(約13.6噸),彈長6.2米,彈徑0.8米,戰斗部僅含約20%的高爆炸藥(約2.7噸),其余重量由高強度鋼質彈體構成——這種設計使其能以超音速撞擊目標時,保持彈體結構完整,穿透至少60米厚的鋼筋混凝土或150米厚的松散巖層。其制導系統采用GPS輔助慣性導航(INS),理論精度在最佳條件下可達米級,確保能精確命中地下設施的通風口、豎井等關鍵節點。
值得注意的是,GBU-57的研發從一開始就被賦予 “ 非核威懾 ” 的戰略意義。2000年代,美國曾考慮對伊朗核設施使用B61系列戰術核彈,但核打擊的政治和人道代價過高。GBU-57的出現,為美國提供了 “ 用常規武器實現類似核打擊效果 ” 的選項——既能摧毀深層目標,又避免核戰爭風險。這一設計目標在2025年伊朗行動中得到驗證:五角大樓明確表示,選擇GBU-57正是為了 “ 在不升級沖突的前提下,癱瘓伊朗核能力 ” 。
衛星圖像顯示了 2025 年 6 月 21 日至 22 日夜間美國空襲后 MOP 對 Fordow 的影響點。 衛星圖像 ?2025 Maxar
二、 實戰效果:精準打擊的“高光”與破壞局限的“隱憂”
2025年6月的 “ 午夜之錘行動 ” ,是GBU-57的首次實戰檢驗。根據美國軍方公開信息,12枚MOP由B-2隱形轟炸機投送,全部命中福爾道核設施的預定目標。每枚炸彈通過 “ 精心編程的引信 ” 控制爆炸時機,有的在穿透至目標內部后延遲引爆,有的在關鍵樓層觸發,最終形成 “ 分層破壞 ” 效果。衛星圖像顯示,目標區域出現多個深達數十米的彈坑,部分隧道入口被完全摧毀。
此次行動的 “ 高光點 ” 集中在兩點:其一,打擊精度遠超預期。盡管伊朗可能對GPS信號實施干擾,但MOP的INS系統仍確保了CE90(圓概率誤差90%)在2.2米以內的精度,12枚炸彈全部命中預設的兩個撞擊點,形成 “ 接力鉆地 ” 效果——前一枚炸彈炸開缺口,后一枚沿同一軌跡深入,最終穿透至地下設施核心區域。其二,引信技術的成熟應用。MOP的引信能根據目標材質(巖石、混凝土、空氣層)自動調整引爆時機,部分炸彈甚至實現了 “ 計數樓層 ” 功能,確保在地下設施的關鍵層(如濃縮鈾離心機所在層)爆炸,最大化破壞效果。
然而,實戰也暴露了GBU-57的局限性。首先,破壞效果存在爭議。盡管五角大樓稱行動 “ 成功推遲伊朗核計劃1-2年 ” ,但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指出,伊朗可能在 “ 幾個月內 ” 恢復濃縮活動——這暗示MOP未能徹底摧毀地下設施的核心設備(如離心機),僅破壞了部分上層結構或通道。其次,載機與彈藥的 “ 數量瓶頸 ” 凸顯:B-2轟炸機每次僅能攜帶2枚MOP,執行福爾道任務需多架次出動;未來B-21隱形轟炸機預計每次僅能攜帶1枚,若打擊多目標或高價值目標群,需大量飛機協同,效率低下。此外,MOP的 “ 無動力投放 ” 特性要求載機必須飛臨目標上空,即使B-2具備隱身能力,在面對先進防空系統(如S-400)時仍存在風險。
更關鍵的是,實戰讓 其他大國及 潛在對手獲得了MOP的關鍵參數(如撞擊角度、引信邏輯、穿透能力)。伊朗在行動后公開表示,將 “ 升級地下設施的防護標準 ” ,包括增加混凝土層厚度、采用吸能材料、分散核心設備布局等。這意味著,現有MOP的威懾力可能隨對手反制措施的升級而快速下降。
2011 年的簡報幻燈片,以圖形方式描述了遠程打擊系列系統的要素,包括具有遠程能力的下一代穿甲彈 (NGP) 和遠程對峙 (LRSO) 核武器巡航導彈。 美國空軍
三、雙重驅動:美國空軍加速推進研發新彈頭和替代型號
美國空軍對GBU-57的升級需求及NGP的研發計劃,本質上是對 “ 技術局限 ” 與 “ 戰略壓力 ” 的雙重回應。
(一)技術局限:現有MOP難以應對“更硬、更深、更智能”的目標
首先是引信技術的瓶頸。盡管MOP的引信在伊朗行動中表現良好,但其對 “ 復雜地下結構 ” 的適應能力仍有限。例如,若目標包含多層空洞(如地下指揮中心的通風層、設備層、核心層),現有引信可能無法準確識別核心層位置;若目標采用 “ 分散式布局 ” (核心設備分布在多個子通道),MOP的 “ 單點鉆地 ” 模式破壞效率將大幅下降。美國空軍在合同通知中明確要求研發 “ 空腔感應引信 ” 和 “ 樓層計數引信 ” ,正是為了突破這一限制——前者能檢測彈藥進入的空間大小(如判斷是否進入主廠房),后者能通過震動頻率或加速度變化 “ 數層數 ” ,確保在正確深度引爆。
其次是載機與彈藥的適配性問題。MOP的重量(30,000磅)和尺寸(6.2米長、0.8米直徑)使其僅能由B-2和測試中的B-52攜帶,未來B-21雖計劃兼容,但每次僅能攜帶1枚。這種 “ 大而重 ” 的特性限制了打擊靈活性——若需同時打擊10個目標,需10架B-21出動,而F-35等戰術飛機因彈艙尺寸限制完全無法攜帶。因此,美國空軍在NGP研發中明確要求 “ 彈頭重量22,000磅或更少 ” ,目的是適配更多載機(如B-21內部彈艙、甚至未來的無人轟炸機),提升打擊效率。
最后是抗干擾能力的不足。MOP依賴GPS/INS制導,在GPS信號被干擾或拒絕的環境中,其精度可能從米級下降至數十米級。伊朗行動中,盡管美國通過電子戰壓制了部分干擾,但未來面對俄羅斯或中國的 “ 綜合電子戰體系 ” ,MOP的制導可靠性將面臨更大挑戰。因此,NGP的技術要求中特別強調 “ 在GPS降級或拒絕環境中實現CE90≤2.2米 ” ,可能引入慣性導航增強技術(如激光陀螺)、視覺導航(通過彈載攝像頭匹配地形)或多模制導(融合GPS、INS、毫米波雷達)。
(二)戰略壓力:對手地下設施“軍備競賽”反推能力升級
美國空軍參謀長大衛·奧爾文在參議院聽證會上直言: “ 這不是一個靜態的環境。既然我們證明了MOP的成功,潛在對手必然會調整防御措施。 ” 當前,全球主要國家的地下設施建設已進入 “ 第三代 ” :
伊朗:在福爾道核設施中,隧道入口采用 “ 迷宮式設計 ” ,主廠房被50米厚的花崗巖覆蓋,內部通道填充吸能材料(如泡沫混凝土),核心設備分散至多個子洞穴。
朝鮮:擴建東倉里、順天等地下導彈基地,部分發射井深度超過200米,頂部覆蓋多層鋼筋混凝土+花崗巖復合結構,并配備快速密封門,防止鉆地彈 “ 接力穿透 ” 。
中國與俄羅斯:中國在南海島礁、西北高原建設地下機場和潛艇洞庫,部分設施入口采用 “ 山體偽裝+電磁屏蔽 ” ;俄羅斯則在西伯利亞、加里寧格勒修建 “ 核指揮中心 ” ,地下深度達300米,配備抗核爆沖擊波的結構設計。
這些升級后的地下設施對鉆地彈提出了更高要求:不僅要穿透更深(如300米以上),還要具備 “ 多向打擊 ” (從不同角度鉆地)、 “ 智能毀傷 ” (識別并摧毀關鍵設備)的能力。現有MOP的 “ 直上直下 ” 鉆地模式和 “ 接觸式引信 ” 已難以適應,必須通過升級引信、優化彈體結構(如采用更堅硬的鎢合金)或開發 “ 動力鉆地彈 ” (通過火箭助推增加撞擊速度)來應對。
此外,美國的戰略重心從 “ 反恐戰爭 ” 轉向 “ 大國競爭 ” ,也推動了對NGP的需求。在亞太或歐洲方向,若與中國或俄羅斯發生沖突,美國需要對其地下指揮中心、戰略導彈發射井等 “ 高價值目標 ” 實施快速打擊。此時,MOP的 “ 載機依賴 ” (需B-2/B-21冒險突防)和 “ 打擊效率低 ” (單次僅能投送2枚)將成為短板,而NGP若具備 “ 動力對峙能力 ” (如加裝火箭助推器,射程達數百公里),則可讓載機在防區外發射,大幅提升生存能力。
來自硬目標空隙感應引信 (HTVSF) 計劃的圖表,該計劃側重于為小于 MOP 的掩體破壞炸彈開發高級引信。 美國空軍
四、連鎖反應:美國空軍的這一決策將產生多重影響
美國空軍對GBU-57的升級及NGP的研發,不僅是單一武器的更新,更可能引發技術、戰略與地區安全層面的連鎖反應。
(一)技術層面:推動鉆地彈向“智能化、多用途化”發展
GBU-57的升級需求(如新引信、抗干擾制導)和NGP的技術指標(動力對峙、高精度),將推動鉆地彈技術向 “ 智能化 ” 和 “ 多用途化 ” 演進。例如:
引信技術:空腔感應、樓層計數等功能的實現,需要集成微型加速度計、壓力傳感器和人工智能算法,這可能帶動微型機電系統(MEMS)和彈載計算機技術的進步。
材料技術:為提升穿透深度,NGP可能采用鎢合金或陶瓷基復合材料彈體,這些材料的研發將反哺其他領域(如高速飛行器的熱防護)。
制導技術:應對GPS拒止環境的需求,將推動慣性導航、視覺導航、量子導航等技術的實用化,甚至可能催生 “ 無衛星依賴 ” 的新型制導系統。
(二)戰略層面:強化美國“非核戰略威懾”體系
GBU-57和NGP的核心價值,在于為美國提供了 “ 介于常規武器與核武器之間 ” 的威懾選項。過去,美國對深層地下目標的打擊依賴B61-12等戰術核彈,但其使用門檻高、政治風險大。GBU-57的實戰成功及NGP的研發,將降低美國對核武器的依賴,同時保持對對手地下設施的 “ 可信威脅 ” ——這種 “ 非核戰略威懾 ” 能力,可能成為美國在大國競爭中的重要籌碼。
此外,NGP若實現 “ 動力對峙 ” 能力(如射程500公里),將與B-21、F-35等隱身平臺形成 “ 遠中近 ” 打擊體系:B-21在防區外發射NGP,F-35使用GBU-72等中型鉆地彈打擊次深層目標,MOP則作為 “ 最后手段 ” 打擊超深目標。這種分層打擊能力將大幅提升美國對復雜戰場環境的適應力。
(三)地區安全層面:可能加劇“地下設施-鉆地彈”軍備競賽
美國的技術升級可能刺激對手加速地下設施的防護技術研發。例如,伊朗可能引入 “ 主動防御系統 ” (如在地下設施入口部署攔截彈,摧毀未穿透的鉆地彈);俄羅斯可能研發 “ 電磁脈沖防護層 ” ,干擾鉆地彈的電子引信; 其他大國 可能優化地下設施的 “ 分散式布局 ” ,讓單個鉆地彈無法摧毀多個核心節點。這種 “ 矛與盾 ” 的對抗,可能導致全球范圍內地下設施的建設成本和技術門檻進一步提高,甚至引發 “ 地下軍備競賽 ” 。
在中東、東北亞等敏感地區,GBU-57和NGP的存在可能改變局部力量平衡。例如,伊朗若認為其核設施無法被常規武器摧毀,可能更激進地推進核計劃;朝鮮若判斷其地下導彈發射井易受打擊,可能加速發展機動發射能力(如鐵路導彈、公路機動導彈)。這種 “ 威懾-反威懾 ” 的互動,將增加地區沖突的不確定性。
結語:從“巨型鉆地彈”到“下一代打擊體系”
美國空軍對GBU-57的升級和NGP的研發,本質上是其 “ 全球精確打擊能力 ” 演進的縮影。從GBU-57的 “ 暴力穿透 ” 到NGP的 “ 智能毀傷 ” ,技術的進步始終圍繞 “ 如何更高效、更精準地摧毀深層目標 ” 展開。
然而,在 美國深層打擊能力向 “ 智能化、體系化 ” 轉型的過程中, 也面臨諸多挑戰,如技術突破的復雜性、成本與生產的雙重壓力、 體系協同的適配難題 、 地緣風險的連鎖反應 等, 每一步跨越都需突破多重現實約束 。
從 “ 巨型鉆地彈 ” 到 “ 下一代打擊體系 ” 的轉型,不僅需要突破技術瓶頸、解決成本難題,更需在戰略適配與地緣風險中尋找平衡。最終,真正的 “ 深層安全 ” 或許不在于 “ 誰的鉆地彈更深 ” ,而在于通過國際軍控對話 和 建立危機 管控 機制(避免誤判),從根源上降低沖突風險。否則,技術優勢的追逐可能淪為 “ 安全困境 ” 的推手,讓全球深層打擊能力陷入 “ 無限升級 ” 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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