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
1911年4月24日晚,林覺民深夜寫下留給妻子陳意映的絕筆信《與妻書》。短短數十日,林覺民英勇就義。
2024年4月3日,馬英九先生前往廣州祭奠黃花崗72烈士,讀及《與妻書》,當場哽咽淚流滿面。
我們一起來看看這封感動世人的百年情書《與妻書》和它背后的故事。
少年不望萬戶侯
1887年,林覺民出生于福州的書香世家,生父叫林孝覬。林孝覬的弟弟林孝穎夫婦始終沒有孩子,林孝覬便將林覺民過繼給弟弟林孝穎。
林孝穎是當地頗有名氣的才子,精通詩文作賦,有這樣的家庭環境,天資聰穎的林覺民讀書也是不在話下。
林家對面有一位遠近聞名的才子叫林旭,16歲便考取功名,是周圍街坊鄰居孩子里的榜樣。
讀書入仕,光宗耀祖,這就是那個時代的百姓對子女的期望。
林父也不例外,為了激勵林覺民,他將林旭的文章給兒子學習,希望兒子能像林旭那樣考取科舉,入朝為官。
林旭是當之無愧的才子,林覺民讀罷他的文章后敬佩不已,便更加努力讀書。
1895年的一天,林覺民回家發現母親眼睛紅腫,淚流滿面。問其緣由,家中數名親人在甲午中日戰爭中身亡。
此時,年僅7歲的林覺民才知道甲午中日戰爭,才領悟到戰爭的可怕性和災難性。
無數的家庭毀于戰火,無數的家庭失去了至親,大街小巷許多人家貼起了白聯,沉痛悲傷籠罩著民眾。
諷刺的是,慈禧的六十大壽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大街小巷刮起了高高的“壽”字。
與之相對的,是慈禧太后要過六十大壽的消息,用紅布拼成的“壽”字在大街小巷高高掛起。
這一紅一白的鮮明對比,刺痛了年幼的林覺民,這究竟是怎樣的世道!
或許這一刻,林覺民的心中已經悄然埋下了一顆種子。
1898年,轟轟烈烈的戊戌變法以失敗告終,林旭與譚嗣同等人封建頑固派的殺害,被稱為“戊戌六君子”。
林旭的死訊帶給了林覺民深深的震撼,他開始對清政府產生了深深的厭惡,究竟是怎樣吃人的清政府!
不久之后,福州創辦了第一所新式學堂,林覺民再三請求父親允許自己前去學習,愛子心切的林孝穎無奈答應。
進入新式學堂后,林覺民讀到了大量的外國書籍和文學作品,接觸到了西方先進的自由民主等思想,狠狠地對他所學的傳統思想進行了沖撞。
他開眼看到世界局勢,更加厭惡腐敗的清王朝。
13歲那年,父親安排林覺民參加科舉考試,希望他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可此時的林覺民深知八股科舉害人不淺,早已不符合歷史發展要求,于是乎在考卷上寫下“少年不望萬戶侯”七個大字,便揚長而去。
1902年,林覺民考入新式學校全閩大學堂,閱讀了大量的先進思想書籍,自由民主等新思想不斷沖擊著少年的頭腦。
“中國非革命無以自強”,經深入了解民主革命思想后,林覺民產生了強烈的救國抱負。
為了讓越來越多人接觸到民主思想革命,林覺民和同學一起創辦讀報所,引進各類進步報刊,宣揚自由平等的民主思想,多次參與并領導學生運動。
一晚,林覺民在七星君廟參加思想解放活動,慷慨激昂地發表了《挽救垂危之中國》的演講。
每每講到動情之處聲淚俱下,在場聽眾無不為之動容,匯集的百姓也是越來越多。
貴州學政葉在琦先生恰好也在現場,聽完之后,他感慨道:“亡大清者,必此輩也!”
世間難有兩全法
林覺民如此激烈救國為民,轟轟烈烈的行為讓林父惶惶不安,這動亂的時局,兒子如此出頭怕是會惹火上身。
為了給林覺民多一份牽掛,再加上傳統規矩,林父給他安排了一場包辦婚姻,女方是螺洲陳若霖的后代、陳元凱之女——陳意映。
林覺民的人生道路與林父的安排南轅北轍,大概是有愧于父親的期望,林覺民為數不多的聽從了父親的安排,這也是他一生從未后悔的決定。
同樣出身書香世家的陳意映,知書達理,文采斐然,溫婉體貼,她曾經還為《紅樓夢》中的人物寫過詩卷,也是頗有名氣的才女,典型的大家閨秀。
兩人結婚前雖然幾乎未曾見面,才情相通的二人彼此一見傾心。
1905年,18歲的林覺民與15歲的陳意映結為夫妻。
婚后二人更是舉案齊眉,由于情趣相投,這對年輕的小夫妻更是經常賞月觀花,寫詩作賦。
婚后二人居住在一處名為雙棲樓的二層小樓,陳意映給林覺民寫信的落款便調侃他為“雙棲樓主”。
賭書消得潑茶香,他們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從動蕩時局談及所愿盛世,在亂世中這份浪漫靜好的才子佳人生活愈發彌足珍貴。
在林覺民的心中,妻子是那么的天真爛漫,是那么的讓他疼愛。
由于出生在晚清封建時期,盡管陳意映出身名門世家,還是未能免遭于禮教束縛,纏足裹小腳。
林覺民作為有著新思想的青年,鼓勵妻子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陳意映便勇敢的不再纏足,無懼他人的說三道四。
在那個時代,除了像陳意映這樣的大家閨秀,普通人家的女子想要學習幾乎是異想天開。
林覺民推崇男女平等的社會,他認為女性也應該有受教育的權利,于是他決定創辦一所女校,讓越來越多的女性能夠學習知識。
陳意映始終堅定不移地支持丈夫,不僅自己主動去女校學習,還動員家中所有女眷去學習知識,反對綱常禮教對女性的壓迫,鼓勵女子不再纏足,學習自由平等的民主思想。
婚后一年,陳意映誕下一名男孩。
但好景不長,林覺民的舉動引起了晚京政府的注意,下令對他進行抓捕。
為了躲避追捕,林覺民迫不得已不辭而別,去外地三四個月暫避風頭,一走杳無音訊。
這時,陳意映才真正地意識到,丈夫的行為隨時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但林覺民回家后,陳意映并沒有埋怨他,深明大義的的她告訴丈夫:如果以后再出遠門,請一定告訴我,我愿一同前往。
林覺民又何嘗不想與妻子永遠過著恩愛甜蜜的日子,但時局動亂,遍地腥云,滿街狼犬,林覺民更想擔起救國為民的重任。
1907年,林覺民踏上前往日本的輪船,希望可以去尋找一條救亡圖存的道路。
正是這次東渡學習,徹底改變了林覺民的人生軌跡。
大清要我的命,我誅大清的心
林覺民在日本應慶大學深造哲學,兼修英語和德語。
林覺民經常與留日學生暢談時局,結識了許多革命志士,其中就有黃興和孫中山。
更民主的革命理論,更直接的思想碰撞,更加堅定了林覺民走革命救國的抱負,他順理成章的加入了中國同盟會。
1910年11月13日,孫中山召集同盟會骨干舉行會議,決定在廣州起義,黃興等人也都回到國內,開始籌備相關工作。
黃興十分器重林覺民,派給他的任務是籌措經費,再回福建召集有志之士一同起義,擴大同盟會的影響力。
同時,還給安排了一個極具挑戰性的任務:秘密地為起義籌備槍支炸藥。
按計劃,將槍支彈藥藏在棺材中,再由一個女人假扮喪夫運送。
陳意映得知后,自告奮勇愿為革命出一份力,但此時她已懷孕八月有余,身體無法承受這般艱苦的任務。
一切工作準備就緒,只顧不分晝夜的籌備起義工作,回家數日竟未能與妻子說說貼己話。
但轉眼卻又要離家執行任務。起義,意味著九死一生,林覺民早已做好以身許國的準備,但看著摯愛的妻子,林覺民心痛不已。
1911年4月9日,林覺民與妻子離別,與其他革命志士一同來到廣州。
4月24日夜深人靜,燈光昏黃,想到即將到來的起義,林覺民義無反顧。但他又萬分記掛著妻兒家人,革命生死難料,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生死未卜。
很有可能此生無法相見了吧,想到這里,林覺民心如刀絞,淚水奪眶而出。
他強忍著悲痛,以淚為墨給父親寫了《稟父書》,還有那篇感動了無數國人的《與妻書》。
年華老去的父母,摯愛一生的妻子,聰明懂事的幼子,尚未出生的孩子……哪個他都無法割舍,都令他痛心疾首。
此時的林覺民不是革命黨人,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兒子、丈夫和父親,是萬千普通中國人中的一員,有著七情六欲、兒女情長的男人。
“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則又望其真有。”
這句話讀起來是多么令人痛心:平時我不相信鬼神之說,但因為你我卻有希望有。
落筆后,他將信件托付給一位可靠的朋友:“我死,幸為轉達。”
三天后,黃興領導廣州起義,悲壯的是這場不懼生死的起義猶如飛蛾撲火,早有準備的晚清政府俘獲了大批革命黨人。
林覺民不幸也是其中一員。
被俘后的林覺民受盡酷刑,體無完膚,但他視死如歸,對腐朽的晚情嗤之以鼻,不吃不喝以此抗爭。
清政府總督張鳴岐和李準親自審訊他,林覺民痛斥清政府的頑固腐朽,對世界格局和革命救國侃侃而談,神色堅定,毫無畏懼。
林覺民的眼界學識和赤膽之心令李準起了愛才之心,多次說服林覺民為清政府效力,均以失敗告終。
張鳴岐見林覺民不可能為之所用,對他十分忌憚,這樣的人活著,無疑會加速清政府的瓦解,斷斷不可留。
5月3日,張鳴岐下令對林覺民處以死刑。
行刑之日,林覺民依然淡定自若,他看著這些冥頑不化的長辮子,蔑笑道:“吾今日登仙矣!”
血灑當場,英勇就義,年僅24歲。
此時距離清王朝被推翻僅剩7個月,林覺民沒能等來勝利的曙光,永遠倒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聽聞林覺民被捕的消息后,一家人提心吊膽,正當惶惶不安之時,等來了林覺民就義的噩耗和那兩封絕筆信。
妻子陳意映讀罷悲痛欲絕,她一心求死,希望和丈夫生死不離。
在林覺民父母的跪求下,陳意映才強忍悲痛活了下來。
因她終日以淚洗面,外加刺激太大,導致次子林仲新早產。
悲劇的是,此后的陳意映抑郁成疾,兩年之后便離開了人間,長子林伯新也年幼夭折。
林仲新與爺爺奶奶相依為命,林覺民留下的兩封遺書始終貼身攜帶。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民不聊生,土匪流竄。
由于時局動亂,林仲新一家被迫要遷去武漢,害怕因戰火將父親的遺書搞丟,便將兩封遺書托付給堂弟林性奎,帶回老家保管。
結果林性奎在路上遭遇了土匪,將他所有的包裹一并搶走。
除了搜刮走了所有的銀兩,土匪發現了那個裝有遺書的鐵盒,原以為是什么金銀財寶,打開一看只是兩張寫滿字的手帕。
林性奎急得面紅耳赤,不斷哀求:“所有錢財你們都拿去,但那是林覺民烈士的遺書,請把它還給我!”
土匪聽完林覺民的事跡后敬仰不已,又將遺書認真閱讀了一遍,讀罷淚流滿面,長跪不起,不斷地給林性奎磕頭道歉,將所有財物如數奉還,并護送他離開。
這封遺書不僅讓土匪為之動容,也令萬千國人熱淚盈眶,這封百年情書經過戰亂紛飛,得以完整保存。
跨越百年,那個時代中國人的家國情懷令人落淚,而今華夏盛世終究不負所望。
在中國最危難之際,正是有了萬千的林覺民們舍生取義,挺住自己的脊梁,支撐起風雨飄搖的家國和中華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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