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4月3日上午八點整，司令員，中央來電！”警衛員推門而入，話音里帶著一股緊張。彭德懷抬頭，皺了皺眉，“又讓回國檢查身體？我沒空。”簡單幾句對話，拉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請君歸”行動。

朝鮮戰場進入僵持階段，炮聲卻從未停歇。志愿軍總部位于江原道深山，濕冷、缺醫少藥，讓已經55歲的彭德懷舊病頻發。腸胃炎、痔瘡、偏頭痛輪番上陣，他照舊每日步巡陣地，凌晨批閱作戰電報。身邊參謀暗地里計算，他幾乎兩個月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醫生勸，他擺手：“小病，要命我認！”

毛澤東和周恩來在北京得到匯報后連夜商量。彭德懷性格擰，不肯退，當年渡江時中了彈片也堅持指揮，想讓他離開火線談何容易。要找一個既能頂住美軍攻勢，又能勸得動彭老總的人。聶榮臻提出陳賡——老同鄉、老戰友，還曾被彭一手推薦赴朝。毛主席批示：“此人可擔此任?！?/p>

陳賡三月底抵達沈陽，尚未痊愈的肺病讓他一路咳嗽，但他沒吭聲。臨行前周總理遞上兩封親筆信，“必要時亮劍?！标愘s心里明白，自己既是“救火隊長”，也是“傳旨人”。

火車過鴨綠江時，美機低空掃射，陳賡卻盯著車窗外荒涼的田野，喃喃一句：“得把那家伙騙回去，要不命真要交代在這兒?！蓖械乃螘r輪笑道：“咱倆加一塊兒，未必鎮不住他?！?/p>

抵達司令部那天夜里，陳賡沒寒暄，直接擺出參謀圖。談戰術，講補給，像往常一樣與彭德懷推演。兩個小時后，陳賡忽然話鋒一轉：“中央讓我接你的班，你回北京治病?！蔽輧葰鈮核查g降低，彭德懷抿著嘴：“將不離陣，我身體扛得住?！标愘s不退，讓警衛端來藥盒，只見瓶瓶罐罐，滿是止痛片和胃藥，“你每天靠這些硬撐，這叫扛得住？”彭德懷沉默，把藥塞進兜里算作回答。

三天過去，勸說無果。宋時輪提議“上方寶劍”——聯名電告中央，如實匯報彭總身體狀況。陳賡起初猶豫，怕兄弟傷心；宋時輪一句話點醒他：“救命要緊，比面子重要?！?月9日晚，兩人伏案起草電報，洋洋千余字，既陳述戰場形勢，也坦陳彭德懷病情惡化，“如不及時救治，后果不堪設想?！?/p>

北京中南海燈火通明，毛澤東看完電報后批復八個字：“即電召，刻不容緩?！彪S后又加一句：“軍令如山，勿需解釋?！敝芏鱽磉B夜拍去急電，兩封原件一并發往前線。陳賡收到后，當場大聲朗讀，末了語氣放軟：“這是命令，也是大家的牽掛?！?/p>

彭德懷拿信看了又看，最終長嘆：“這回是真躲不過?！彼斨懈刹啃迹骸爸醒霙Q定我回國療養，一切作戰事務陳賡同志負責?！闭f完轉身交接文件，語速極快，像怕自己后悔。警衛悄悄說：“司令員，火車明早六點?！薄皽蕰r出發！”聲音干脆，卻聽得出疲憊。

4月15日，彭德懷抵京，直接進了海軍總醫院。首都醫科大學專家會診，所幸顱內腫瘤為良性，微創摘除后需靜養半年。病房外，他還惦記江原道的陣地，護士每晚替他收電報草稿。周總理來看望，他笑道：“前方有人頂，我才能安心。”一句話，道出對陳賡的信任。

陳賡留在朝鮮，僅用十來天理順前線指揮鏈，重點抓火炮配置和坑道防御。美軍春季攻勢撲空，志愿軍傷亡率降至開戰以來最低。有意思的是，他把自己那套“速寫地圖”分發到團營，把復雜地形壓縮成幾張小卡片，士兵塞進胸袋隨時查閱，這個點子后來在全軍推廣。

可惜高強度運轉一年半后落下病根的陳賡，才執掌大局兩個月又咳血。6月初，他交棒給鄧華返京治療。臨上飛機，他回頭望向山谷，低聲嘟囔：“總算把老彭救了，也值?！?/p>

1953年7月27日，停戰協議在板門店簽字。北方仲夏悶熱，彭德懷西裝筆挺，右手因手術微微用力，筆跡依舊勁挺。他把墨水暈開的協議遞給金日成，“任務完成了。”旁邊的記者捕捉到一個短短場景：這位曾怒吼“炮聲連天”的司令員抬頭看了看天，什么也沒說。

停戰后，陳賡回到總參謀部主持訓練與技術改造。他牽頭創辦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為后來導彈部隊輸送第一批骨干；彭德懷則負責國防工業和西南軍事建設，大西線鐵路、電子工業的雛形，都與他密切相關。兩位將軍分路而行，卻始終保持通信，談工作，也互報病情，言語間多了幾分調侃——“別再拖病指揮”“記得按時吃藥”。

宋時輪晚年回憶那場“聯名告狀”時哈哈大笑：“其實哪是告狀，就是想把老彭從鬼門關拽回來。”笑聲之后，他又補了一句：“軍人光有勇氣不夠，還得活著，才能打完下一場仗。”

至此，1952年那場別具一格的“告狀風波”落幕。一紙急令，保住了統帥的性命；幾位將領的互相托付，也讓志愿軍渡過了最艱難的時間節點。戰爭靠血性，更靠理智；人可以鋼鐵般堅強，但鋼鐵也需要淬火和保養，這或許是那段往事留給后人的另一重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