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果·梅西耶(Hugo Mercier),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科研主任,曾任賓夕法尼亞大學政治學、經濟學與哲學博士后,曾任瑞士納沙泰爾大學認知科學中心研究員。主要研究集中在兩方面,一是理性的功能和運作機制,二是人類如何評估自己所面對的信息,其研究成果對認知科學、心理學、社會學等多個學科產生了深遠影響。榮獲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杰出貢獻獎。
本文編選自《你當我好騙嗎?》,[法] 雨果·梅西耶 著,王萍瑤 譯,浙江科學技術出版社,2024年11月。
什么人什么事才值得相信?為什么許多荒謬的謠言都有人信?法國知名認知科學家雨果·梅西耶聯合湛廬文化推出《你當我好騙嗎?》一書,在書中顛覆性地指出,人類看似的輕信和盲從,其實是經過理性思考后做出的符合自身利益的選擇。
這部作品不僅挑戰了我們對“信任”議題的主流觀點,還揭示了人類在面對騙局和謠言時的真實態度。通過深入分析謠言傳播背后的機制,幫助讀者更好地應對信息時代的挑戰,避免被不實信息所誤導。
▍人們為何“傳謠”與如何“傳謠”
對于提供和我們自身情況相關的信息的人,我們傾向于“獎勵”他們:我們會更喜歡他們,認為他們更有能力,能對我們有幫助。反過來,為了盡可能多地贏得這些獎勵,我們也應確定一條信息的社交相關性,即它對其他人的價值,這樣我們才知道該傳遞什么樣的信息。
這就意味著,有時某一信息對特定的個體是有價值的。比如你知道某位朋友是樂高迷,如果你能意識到樂高展覽信息與她相關,對她有價值,這就很不錯。要衡量這種特定的社交相關性,我們得依賴對特定個體的偏好和觀點的了解。
其他情況下,我們更想了解一條信息是否對許多人有價值。為了衡量這種廣泛的社交相關性,我們會以自己的想法為指導:無論信息是否會帶來實際后果,如果我們覺得它們和自己相關,就會認為它們也應該和他人相關。這個過程并不簡單。當非人的動物遇到信息,要做出推論時,比如發現獵物的蹤跡、捕食者的跡象,它們不會想“這太有趣了”,而是只會做必要的操作,采取適當的行動。相比之下,在遇到類似的情況時人類會表現出自己與信息相關的行為。當在新聞中聽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信息時,我們不僅會調整自己的想法,還會格外注意這些信息的廣泛的社交相關性,以便之后與他人分享。段子、故事、提示、謠言,都是如此。當謠言進入許多認知機制的實際域時,無論是關于風險的還是陰謀論的,我們都會意識到謠言可能有廣泛的社交相關性。一條信息具有廣泛的社交相關性,那它就有一個特殊的屬性,即自帶的社交相關性讓它更有價值。
通常,當你向人們提供與之相關的信息時,你就能獲得社交分。如果你把樂高展覽會信息告訴樂高迷朋友,她會認為你消息靈通且很體貼,因為這些信息對她很有用。但是,假如這條消息不僅對她有用,對她認識的人也有用呢?那她就可以通過傳播這條消息獲得社交分。實際上,向人提供有廣泛的社交相關性的信息一舉兩得:當對方覺得自己與這條信息相關時,你會獲得社交分;當對方利用這些信息來獲得社交分時,他們又會感謝你。
大眾媒體傳播的新聞通常都有廣泛的社交相關性,這也是媒體談論它們的原因。但由于媒體的輻射范圍廣泛,我們很難在社交上充分利用這些信息。相比起來,傳播謠言能讓我們顯得有趣。通常,謠言在傳播過程中一次只傳播給一個或少數幾個人,這給我們提供了大量的得到社交分的機會。和我們對話的人不僅覺得謠言與自己相關,還能據此獲得社交分。
▍最低的可信度
謠言覆蓋了許多認知機制的實際域,因此它們可能具有高度的社交相關性。但要真正讓人覺得謠言與自己切身相關,這些謠言必須具備可信度。從段子到神話故事,這些溝通內容即便不是真的或不具備可信度,也能被成功傳播。然而謠言可不是這樣的。“孩子在餐廳里被性侵了”,這種謠言既不搞笑也沒有意思。如果它一絲可信度都沒有,那就完全不吸引人。
我們喜歡謠言,部分原因在于我們可以通過傳播它們得到社交分,所以我們應該更加小心,不要傳播不可信的謠言。或者準確地說,我們應該小心,不要傳播別人覺得不可信的謠言。如果我們這樣做了,不僅不會得到好處,還可能因此付出代價,因為當人們認為我們提供的信息不可信時,他們就不會再信任我們了。
正如我在前文講到的,在評估他人告知我們的事情時,開放式警覺機制主要尋找的是幫助我們決定接受這些信息的線索。如果沒有這樣的線索,默認的態度就是拒絕。鑒于溝通有風險,相信錯誤信息可能會危及生命,因此這是安全又明智的做法。
相比之下,猜測別人是否會接受某條信息,這件事的潛在成本較低。因為大多數情況下,說錯話的成本只是可能讓人們覺得你不夠聰明、不夠謹慎。只有當人們懷疑你表里不一、蓄意欺騙時,成本才會高上天——但大多數不實的謠言的情況并非如此。這些社會成本不容忽視,但也遠低于被他人誤導的潛在成本。因此,當試圖判斷他人怎樣評估我們提供的信息時,可以采用與我們評價他人提供的信息時相反的策略,即尋找信息可能會被拒絕的線索。如果沒有任何線索表明,與我們溝通的一方不接受某條信息,我們就會默認他們會接受這條信息。
前文提到的奧爾良的謠言的傳播方式,就很符合這種反向使用開放式警覺機制的模式。奧爾良小鎮居民看似毫無顧忌地散播謠言,但是,只要覺得某人有充分的理由會拒絕相信這條謠言,他們就不會分享。比如,沒人直接與鎮上較年長、較好地融入社會的猶太人分享過這條謠言,因為后者可能認識“犯罪商店”的店主。同樣,唯一打電話給警察的人就是那些真想知道謠言是否屬實的人。
有悖直覺的是,面對不實的謠言,開放式警覺機制其實發揮了作用。首先,它會評估謠言,以便決定是否相信。當得出“謠言是不實的”的結論之后,該機制只會反射式地相信謠言,從而避免代價巨大的行為后果。其次,我們還會以迂回的方式使用該機制。我們會衡量他人拒絕相信這條謠言的概率,如果他人覺得這條謠言不可信,我們就不會與他們分享,避免負面評價,從而避免產生社交成本。
▍為什么謠言傳播得如此之快
謠言有不同的形式,會在不同的生態系統中流傳。在一種極端情況下,我們發現謠言至少對相關人士有實際意義,比如誰會被解雇或升職,誰要奔赴前線或回國。這種現實的相關性可以促使人們散播信息,因為他們這樣做可以獲得社交分。與此同時,他們也會意識到,見識廣博的人會檢視、查驗他們傳播的信息。如果信息有問題,他們的聲譽就會受損。符合這種傳播模式的謠言絕大多數都是準確、屬實的。
在另一種極端情況下,我們發現謠言并不會帶來實質性結果,但人們覺得它們可能有廣泛的社交相關性。這些謠言就像精神糖果,挑起了我們對名人、威脅、陰謀等信息的興趣。這一事實造成了一些影響。我們不僅自己對這些謠言感興趣,還希望別人和自己一樣,甚至希望自己的溝通對象同樣對它們感興趣,因為他們的溝通對象也會對這些謠言感興趣。我們通過傳播精彩的謠言,也給別人提供了進一步傳播的機會,我們也因此會得到獎勵。
有一些原因會使謠言難以澄清。首先,“其觀點缺乏實際后果”。這意味著這些謠言無法與現實世界有恰當的互動,而是在一個基于期待人們會對他人感興趣的世界中傳播,與現實世界保持一步之遙。隨著謠言和現實發生交集,深信謠言的人很快就能醒悟。韋爾奇聽信“彗星乒乓比薩店”謠言并采取了行動,他很快就承受了輕信謠言帶來的后果。如果有更多的人承受了同樣的后果,這條謠言根本沒機會被廣泛傳播。
其次,分享謠言不僅有好處,也有社交成本。為了避免承擔成本,我們會拒絕分享可能引發質疑的謠言,從而進一步降低獲得負面反饋的可能性。奧爾良的謠言會被人相信,原因之一就是當地居民有意避免向警察和知情人士透露謠言,從而減少了謠言與現實發生交集的機會。
最后,陰謀論更容易阻礙正面反饋。因為最清楚陰謀是否存在的人,就是那些受到指控、參與陰謀的人。但顯然,如果陰謀是真的,謀劃者是不會承認的,因此,任何對陰謀論的否認都變得十分可疑。奧爾良的謠言又一次證明了謠言變成對陰謀的指控有多么容易,甚至反對謠言也會變成陰謀。一開始,這條謠言并非標準的陰謀論,因為假定的犯罪嫌疑人,即傳聞拐賣少女的店主,根本沒有勢力,但隨著謠言甚囂塵上,矛盾就出現了。如果店主的罪行廣為人知,那警察為何袖手旁觀?他們一定是受賄了。而試圖辟謠的政客們肯定也參與其中。直到這時,因為有太多人認識當地警察或政客,謠言才因漏洞百出而被瓦解,至少大多數居民不再相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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