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劍》又要“上新”了。

這次是短劇。

據(jù)報道，一部叫做《山河回響》的短劇即將在8月播出，主演何政軍（趙政委）、江水（孫德勝），講述的是1939年延安情報員與2025西安大學(xué)生通過“跨時空電臺”對話的故事。

期待嗎？

當然不。

因為這么多年來，這部2005年的劇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多次的“重啟”，比如黃志忠主演的《新亮劍》，或者張云龍主演的《雷霆戰(zhàn)將》（也就是《亮劍3》），全部都一敗涂地（甚至出過一部網(wǎng)大）。

如今打造一部《信號》版的《亮劍》短劇，恐怕更不容樂觀。

可回頭一想，《亮劍》的復(fù)制品又何止這些？

那些年我們看了大量的抗日神劇——

或是表面上打鬼子，其實背地里研究神功以奪人眼球。

或披著抗戰(zhàn)劇的皮，給明星們炒CP的偶像劇。

它們都可以說是《亮劍》的跟風。

可為什么所有的“復(fù)制品”都撲了，反而原版的評分逐年上漲，達到了9.5分？

二十年后重看《亮劍》。

Sir發(fā)現(xiàn)，這部劇之所以被津津樂道，并不在于其情節(jié)設(shè)計有多精妙，也不在于其藝術(shù)成就有多高。

而在于人，與精神的統(tǒng)一。

對于當下的國產(chǎn)劇來說，想要復(fù)制這些，幾乎不可能。

01

亮劍有多火？

2005年9月，《亮劍》在央視一套黃金時段首播，便成為現(xiàn)象級。

電視臺重播次數(shù)達3000多次，是繼《西游記》之后重播率最高的電視劇。

那為什么火？

全拜李云龍所賜。

李幼斌演的李云龍，家喻戶曉，其知名程度，不亞于唐國強的諸葛亮，游本昌的濟公，六小齡童的孫悟空，早已在人們心中成為某個特定形象的代表。

主演李幼斌也迷惑住了——

李云龍一身臭毛病，咋火成這樣？

如今，年輕人給出了答案。

《亮劍》在B站等青年文化社區(qū)，成為許多熱梗的發(fā)源地，不乏千萬級爆款。

李云龍的獨立團，就像一個“狼性企業(yè)”。

“從今往后，我李云龍要讓鬼子知道，碰到我們獨立團，就是碰到了一群野狼，一群嗷嗷叫的野狼！在咱狼的眼里，任何叫陣的對手，都是我們嘴里的一塊肉！我們是野狼團，吃鬼子的肉，還要嚼碎他的骨頭。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br/>

嗷嗷叫具象化，簡直比大部分的老板煽動性都強。

很洗腦，但從不畫餅。

社畜們連湯都喝不到，而李云龍的部下，路過就搶，吃肉喝湯，底下人臉上都沾光——

這個表情包，大家也都應(yīng)該刷過吧？

這里還有最早的電信詐騙。

你以為李云龍，天不怕地不怕，但李云龍怕的是旅長陳賡。

陳賡，著名的黃埔三杰之一。

按李云龍的話，便是“孔夫子掛腰刀——文武雙全”。

前腳李云龍剛繳獲了一批裝備，藏在褲襠還沒捂熱，后腳領(lǐng)導(dǎo)陳賡一通電話就來了——

聽說你發(fā)財啦！

這樣的旅長說啥，李云龍屁都不敢放一個。

但反來，對方比我們?nèi)?，就—?/p>

去，給他兩耳光

欺軟怕硬？見風使舵？

不，能屈能伸。

李云龍生活智慧的體現(xiàn)，還在于他是歇后語天王。

五個指頭按跳蚤——一個也抓不住，這是形容國民黨作戰(zhàn)混亂的。

你小子豬鼻孔插蔥——裝象，這是形容孔捷裝逼的。

你小子撅著屁眼望天——有眼無珠，這是閉上眼睛細品才能品出妙處的......

還懂得裝傻充愣。

旅長拿出蔣介石的嘉獎令，李云龍掃了一眼，小氣小氣。

可拿出處分決定時，李云龍連忙說自己大字不識一個，看不懂。

可謂是薛定諤的識字。

你看，能屈能伸，粗中有細，既能上得了戰(zhàn)場，又裝得了孫子，給人一種在《甄嬛傳》里也能活得美滋滋的感覺，李云龍式的人生哲學(xué)，恐成當代年輕人的顯學(xué)。

但。

這還不夠。

作為一部硬漢劇，《亮劍》首先給人帶來的，是男子漢陽剛氣質(zhì)的縱欲級的享受（也可以是折磨）。

行為頗為霸道——

農(nóng)民出身，當了窮八路，搞裝備得靠搶。

違反紀律，縱馬搶糧；搭救完楚云飛，裝備扣下，苦得楚云飛來回要。

不僅是戰(zhàn)場上血性男兒，能保家衛(wèi)國，舍命換功勛。

話里話外，更是把直男另一半靈魂給補全了——

一門意大利炮都比娘們珍貴

你一個老娘們，就不要動刀動槍啦

看看，亮劍的男子氣概，過于生猛粗糲，甚至不加掩飾。

以至于。

關(guān)于李云龍，你可能什么也記不住，只記得一句——

他娘的。

（當然你要愿意還可以加上狗日的）

一句話。

造就了《亮劍》的輝煌和歷史地位的，是有血有肉的李云龍，以其野性、粗糲乃至生猛的氣質(zhì)，全方位搔到了老百姓，哦不，老硬漢的癢點。

從前的《亮劍》是老男人們的加油站，那現(xiàn)在呢？

發(fā)現(xiàn)了嗎？

過分強調(diào)李云龍，等同于過分渲染個人英雄主義。

所以。

今天的年輕人看亮劍，有著極為矛盾的觀影體驗。

一邊看戰(zhàn)士拋頭顱灑熱血，集體主義敘事的激昂，一邊瞧著人命飄然如草芥，個體體驗極度悲涼。

騎兵連僅剩一人，斷臂也要往前沖。

一個連的兄弟全犧牲了，也得拖住日本鬼子兩個鐘。

家國情懷？抗陣殺敵？

不。

救嫂子。

這是在抗戰(zhàn)劇中少有的，支線任務(wù)拍得比主線任務(wù)還精彩的一部。

沒有因為大歷史，而掩蓋一個個真實的人。

02

如果看B站切片主題，《我的團長我的團》的主題大概是高虐，悲鳴，慘烈。

那《亮劍》的主題大概是高爽，高燃，過癮。

為什么是過癮?

請看李云龍的個人軌跡——

老家大別山，曾經(jīng)是篾匠，山溝溝里種田，準備娶老婆生娃坐熱炕，后碰上黃麻起義，成為紅軍，一路顛沛流離，背過黑鍋，趟過草原，搶過糧，打過戰(zhàn)，干過被服廠廠長。從班長到營長到團長到師長再到軍長直至少將，一路熱血拼搏，還娶了個年輕漂亮的老婆。

是的。

李云龍身上，有著明顯的爽文男主弧光。

小說中就有一段——

哆哆嗦嗦地解著田雨的軍裝扣子。田雨突然覺得不對，她吃驚地說：“該死的老李，你要干什么？你放開我……”李云龍的手在忙著，嘴里說著：“這是我的軍部，這是我的家，誰也管不著我在家里和自己老婆親熱……

這足以證明，這是一個以個人能力跳脫于制度規(guī)則之外的強人，并且最終報得美人歸的直男敘事。

爽文？還不止。

魏和尚，李云龍的警衛(wèi)兵。

少林寺武僧，一身正氣，路見不平又拔刀相助，卻慘死在蠅營狗茍、投機倒把的匪徒手中。

李云龍一聽怒發(fā)沖冠，直接用炮將寨子給轟了。

但問題來了——

孔捷已將這群土匪收編為八路，對友軍攻擊是嚴令禁止的軍規(guī)。

但李云龍呢？

絲毫不猶豫，利落揮刀，慰藉兄弟在天之靈。

發(fā)現(xiàn)了嗎？

亮劍是抗戰(zhàn)劇的外殼，武俠的核，既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也拍古道熱腸以暴制暴。

整個獨立團，就是梁山好漢聚義，在現(xiàn)在人的視角看來，隱隱透著一股山頭主義。

平安縣之戰(zhàn)。

網(wǎng)友戲稱為平安格勒戰(zhàn)役。

在尚未知曉全團兵力的情況下，未經(jīng)政委甚至未上報，李云龍擅自調(diào)集全團兵力甚至發(fā)動周邊民兵武裝，進攻對象是日本大佐所建的堅固防御工事——

一座縣城。

打縣城的理由就一個——

救！老！婆！

這場戰(zhàn)役代價之慘痛，讓人感情上難以接受。

兄弟團加楚云飛晉綏軍全力阻截增援，以各團損失近三分之一兵力，一群年輕士兵，拼命執(zhí)行著一個看似倉促的決定，并為之喪命。（盡管最終結(jié)果是好的）

沖冠一怒為紅顏。

換現(xiàn)在的目光看來，至少兩宗罪——

一、爽文。

二、爽文中，底層牛馬全在當炮灰。

但是。

亮劍個人英雄主義過分的渲染，在那時做錯了嗎？

并沒有。

相反，還做正確了——

李云龍的塑造，還打破了之前抗戰(zhàn)劇“高大全”的人物形象，將英雄形象從樣板戲的模具中解救出來，大批民眾因此愛上了抗戰(zhàn)劇。

甚至呢。

亮劍拍各路英雄，可以是朋友之間的拔刀相助，也是敵與友之間的惺惺相惜。

國軍將領(lǐng)楚云飛。

英雄有擔當，一番“立場論”就能顯示其格局——

共產(chǎn)黨不是洪水猛獸，他們跟我們一樣也是一群有著信仰的愛國者，所不同的是，他們的信仰是我們所不能容忍的，這是兩種文化之爭，這是不可調(diào)和的，但我們和共產(chǎn)黨也有共同的觀點，那就是我們堅持民族獨立，國家主權(quán)不容侵犯這一原則。

國民黨戰(zhàn)敗，退回臺灣島前，楚云飛捧了一抔黃土。

意識形態(tài)不同，黨派文化不同，但在軍人的心中，國運始終排第一。

不矮化，更不丑化，被一個絕對的主角裹挾著前行，也不忘勾連起大至國軍將領(lǐng)，小至無名小兵各方的命運，情義的糾纏。

亮劍雖然拍了一段傳奇。

但保留著的，還是真實的人性——

李云龍的刻畫，保留了脾氣暴躁、偶爾魯莽、直男的特點，后期，他的農(nóng)民思想、特權(quán)思想也得到還原。

而背后的民族大義的堅守、對戰(zhàn)友的情義、面對強敵的勇氣，更沒有超越現(xiàn)實邏輯。

亮劍游走于神劇和正劇之間，在嚴肅的正史和廣大觀眾喜聞樂見之間，找到了最大的平衡。

就像三國志與三國演義，亮劍絕不是歷史的鋪陳，而是一段充滿血性的抗戰(zhàn)演義。

勝在，親民。

更勝在，于草莽中，升騰起一股生猛的精神力量。

03

那么問題來了，時隔20年我們再提《亮劍》，只是為了證明其改編得好嗎？

當然不是。

Sir重提這部劇，主要是因為一個曾經(jīng)風靡大江南北，如今卻被遺忘的詞——

亮劍精神。

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成為流行用語。

高考誓師大會，要“亮劍”；公司KPI動員，要“亮劍”；治理社會問題，更是刷刷刷亮個不停。

為啥？

因為雞血很多。

但只有李云龍的雞血，真的把你打動了。

李云龍和他的部下們，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難，也時刻保持抗爭的信心。

是突圍，但也是包圍。

是英雄無暇赴死，只甘沖鋒。

平安縣之戰(zhàn)。

城樓上，日軍大佐用新婚老婆秀芹的性命，威脅李云龍。

身前是拼命呼喊不肯屈服的秀芹，身后是無數(shù)犧牲的兄弟，他李云龍惶恐不安。

但。

面對日方眼看威脅不成，欲意揮刀砍向秀芹時，李云龍決絕地高喊著“開炮！”

炮火摧毀了城樓，硝煙中李云龍精疲力盡，癱倒在地——

亮劍精神，是男兒的歸宿，英雄只在馬背上凋零，也是女人的自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血性、憤怒、勇氣、奮死......一切情緒性的詞匯，最終都指向一個實際性動作——

抗爭。

對環(huán)境的抗爭，對自己的抗爭。

可惜。

亮劍精神，越來越稀缺了。

《亮劍》這鋼鐵鑄成的熔爐，鍛造了亮劍的精神，底下人卻一鍋掀翻——

許多抗日劇，把灑滿先輩熱血的戰(zhàn)場，變成爭奇斗艷的秀場。

一個是來打仗的。

一個是來打炮的。

燕雙鷹、和尚、尼姑、宗教界人士、武林高手……

攜手拉開“全民抗日”的序幕。

手撕鬼子，褲襠藏雷，手榴彈炸飛機，槍斗術(shù)子彈拐彎，受辱后化身射箭高手，發(fā)明包子雷既能吃又能炸……

神功的出現(xiàn)，是編劇軍事、歷史知識的匱乏，是無法支撐起抗戰(zhàn)劇，卻不愿舍棄這賺錢的生意，是胡亂加塞以博取眼球中飽私囊。

是的。

亮劍精神在抗戰(zhàn)劇中隱形，更在現(xiàn)實中消失了。

而這，我們曾經(jīng)在老版《亮劍》里見過——

亮劍劇組，全程在冬季拍攝，從早上七點到晚上七點，十二個小時拍。

零下四十多度的山西，冷得人直哆嗦，炕上要偷偷墊一番棉被，因為實在冰屁股。

沒錢，沒條件。

但那會的演員，用職業(yè)精神來抵抗。

以往擅演深沉陰鶩的李幼斌，剛開始說臟話，還不習(xí)慣，為了研究夠，在浴缸里泡澡，泡著泡著睡著了，手里邊還拿著本劇本研究。

演戲，就是掙錢吃飯。

專業(yè)素養(yǎng)卻已成為比吃飯更優(yōu)先的本能。

《亮劍》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樸素的氣質(zhì)，不精致，但也因樸素，那個戰(zhàn)爭年代也無限貼近了我們。

演員嘴里呼氣，帽子上總會積雪，李云龍的衣領(lǐng)，也總是臟兮兮的。

戰(zhàn)場里，永遠灰塵滿天。臉上，也是真實的凍得發(fā)黑、發(fā)干。

是的，戲里戲外，它都亮了劍。

而這樣的高度統(tǒng)一，才是《亮劍》之所以可以取得如今這番地位的精神動力，也是后來者無法復(fù)制的一點。

所以二十年后再提《亮劍》。

不為別的，恰恰是國產(chǎn)劇這股精神的缺失。

這里說的不僅僅是抗戰(zhàn)劇。

畢竟當創(chuàng)作者開始沉溺在高效的套路中，當龐大市場給足了他們躺平的空間，當即便下沉也有富裕的金礦時。

還有誰愿意甩開膀子，以必死的決心再拼一把？

而這造成的結(jié)果，就是大量外表精致，內(nèi)核中庸的國產(chǎn)劇被制造出來，營造出一番虛假繁榮的場面。

只是回頭來看。

我們才發(fā)覺，許多曾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東西或態(tài)度都已經(jīng)慢慢消失了。

于是我們只好一遍遍按圖索驥。

試圖找尋當初的血性。